
《厚積落葉聽雨聲》
作者:朱光潛
出版: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本書作為首部朱光潛先生的經典作品選編,除了美學、文藝理論等領域,還編入了他的數篇散文作品。內容豐富扎實之外,言簡意賅,通俗易懂,讓人豁然開朗,雖然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文章,當下讀起來卻並不覺得過時。
人生「某部分是實用活動,某部分是科學的活動,某部分是美感的活動......完整的人生見於這三種活動的平均發展。」關鍵在於「離開藝術也便無所謂人生,因為凡是創造和欣賞都是藝術的活動。」人都需要來回穿梭於生活現實與精神活動這兩個國度,差別只在於其疆域取得怎樣的平衡。欣賞本身也是一種創造,「美感活動是人在有限中所掙扎得來的無限,在奴屬中所掙扎得來的自由。」不如意十常八九,「倘若他的精神能夠超脫現實,現實的困難當然就不能叫他屈服,以為他還可以在精神世界求安慰。」這是創造性的開疆拓土,「積極方面說,超脫現實,就是養精蓄銳,為征服環境的預備。就消極方面說,超脫現實,就是消愁解悶,把樂觀、熱心、毅力都保持住,不讓環境征服。」比如「為文藝而文藝」的人以為文學的妙處正在它無用,「人們不憚煩要作這種無用的自由活動,才顯得人是自家的主宰,有他的尊嚴,不只是受自然驅遣的奴隸;也才顯得他有一片高尚的向上心。要勝過自然,要彌補不完美的成為完美。」
曾國藩曾寫信對他的三弟說:「詩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計;即好極,亦不值一錢。」歷史上留下的詩浩如煙海,有價值的實屬鳳毛麟角,撇開高尚的向上心不說,即便是作詩的人比讀詩的人還要多,不覺得無聊的人比無聊的人還要無聊,它還是有存在的意義。因為冷漠的外衣會緊裹一顆脆弱而緊張的心,虛幻裡也包含可憐的希望,用希望之盾去抵擋一陣空虛與失敗,才不至於走投無路地絕望。
「人類比其他物類痛苦,就因為人類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類重要。人類中有一部分人比其餘的人痛苦,就因為這一部分人把自己比其餘的人看得重要。」朱光潛從古今中外的許多大哲學家、大宗教家和大藝術家探索的人生理想中得出三個簡單的結論:「一個是人生理想在看戲,一個是演戲,一個是它同時在看戲和演戲。」那麼重要角色,就必須演出他們理想的劇本,令人難堪的是,舞台上的衝突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現實中的衝突卻容易引發悲劇。比如《孝經》開宗明義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可是遇到清初的剃髮令,順治帝說衍聖公孔聞謤提孔府免剃髮的請求「已犯不赦之條,故念聖裔免死,況孔子聖之時,似此違制,有玷伊祖時中之道」後就比較麻煩了。一方面是「孝之始」的原則問題,一方面是孟子說的「孔子,聖之時者也」,最重要的是關乎性命,也就只好剃了。「儒家能看戲而卻偏重演戲,道家根本藐視演戲」,因為儒家要佔領高地,以便居高臨下,就像孟子說:「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在魯國境內,所以天下東山最大......釋迦牟尼也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可是不少梵鐘上鑄有「皇帝萬歲,重臣千秋」字樣,或者「皇圖鞏固,帝道遐昌」以行其方便,道家則「為而不有,功成而不居」,所以可以藐視演戲,人最難忘的就是自我的存在,藐視演戲是不容易的。按照叔本華的說法,演戲出於一種意志,「意志起於需要或缺乏,一個缺乏填起來了,另一個缺乏又隨之而來,所以意志永無饜足的時候。慾望的滿足只『像是扔給乞丐的賑濟,讓他今天賴以過活,使他的苦可以延長到明天。』」
「新奇的地方都比熟悉的地方美」,美需要一個合適的距離,「嶄新的環境中,我還沒有認識事物的實用意義,事物還沒有變成實用工具」,還有那些歷史佳話;往事回憶,都因為「當時和實際人生距離太近,到現在則和實際人生距離較遠了,好比經過一些年代的老酒,已失去它原來的辣性,只留下純淡的滋味。」在迫於實際生活需要的同時,需要一些看淡利害的情感關照,然後才能感知和欣賞美。於是在主體性的支配地位上,不斷讓變異出的新奇創造,像白雲那樣飄逸,夜夜進入夢裡,像鮮花一樣美麗,天天映入眼簾,像溪水一樣清澈,時時注入心田。如此,就不會像日本作家永井荷風所說:「為了單純的生活問題,金錢世俗的煩惱,像迷路的狗一樣,垂頭喪氣地厚着臉皮又回到了舊巢。」因為自己正在創作自己的生命,正在貢獻於社會的努力,也不是別人能夠代表了去的。■文:龔敏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