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清明是懷念先人的日子。每到此時，人們總會想起一個人來，他就是名垂千古的介子推。 介子推是春秋時晉國的大臣。晉國內亂時，他跟隨晉公子重耳流亡國外，顛沛流離19年，歷盡千難萬險，備嘗萬苦千辛。當逃亡路上糧斷草絕、重耳瀕臨餓死時，介子推竟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來煮給重耳吃，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對重耳有救命之恩。
然而在重耳返國當上國君，成為晉文公，大封群臣時，卻把介子推忘了個乾乾淨淨。介子推深感委屈和不公，一氣之下帶着老母躲進綿山隱居起來。當晉文公終於悔悟，帶領大臣到綿山找他時，他卻避而不見。晉文公心猶不甘，又讓人放火燒山，逼介子推出來做官。但介子推寧死也不肯回頭，跟老母一起燒死山中......
介子推以死得壯烈，成就了千古英名。他的有功不居功、寧死不食祿的高風亮節，一直流傳至今，民間還專設寒食節（今清明）來紀念他。但仔細想來，介子推的「不食祿」實屬被迫無奈，並非完全自願。假如沒有晉文公的忘恩負義，賞罰不公，他未必能跑進深山去受凍挨餓，以死明志。再說他的悲慘結局，也並非最佳選擇。因為在相同情況下，有人就比他清醒、超脫得多。比如戰國時另一位隱士屠羊說（音yue），就把官場和人生看得很透。
屠羊說本是楚國郢都一個擺羊肉攤的。楚昭王時，吳國打敗了楚國，昭王被迫出逃。逃亡途中，屠羊說隨侍左右，幫昭王解決了許多困難，有大功於昭王。後來楚國復國，昭王派大臣去問屠羊說想要什麼賞賜。屠羊說說：「大王失去國家，我也失去了羊肉攤；現在大王復國了，我的羊肉攤也失而復得。這就等於恢復了我的爵祿，我還要什麼賞賜呢？」昭王聽後仍堅持要獎賞他，他又回答說：「這次楚國失敗，不是我的過錯，所以我不能請罪殺了我；現在復國了，也不是我的功勞，我也不能請功領賞！」
楚昭王對他的話頗為讚賞，知道這個擺羊肉攤的非等閒之輩，於是又派大臣召他見面。不料屠羊說更加巧妙地回應道：「依照楚國的法律，一定要有大功、受過重賞的人，才可以面見國王。我屠羊說文不能興邦，武不能定國。現在大王要召見我，這是違背楚國法律的，我怎能讓天下人譏笑我們楚國不依法行事？」楚昭王又碰了個軟釘子，卻對這宰羊的更加敬重，於是又派「國防部長」子綦去請他，要授給他「三公」的高位。可是屠羊說仍不為所動，又從從容容地頂了回去：「我知道『三公』的高位跟我擺攤賣肉不可同日而語，萬鐘薪水更比宰羊獲利豐厚得多。可是，我怎麼能因自己貪圖高官厚祿，而使我們的大王背上濫行獎賞的惡名呢？還是讓我回到市場上去賣羊肉吧，這『三公』的高位我是不能接受的！」
屠羊說巧妙地拒絕了楚昭王授給他的高官厚祿，完全出於他看透人生和社會的遠見卓識。他的老練世故，頗得清代大政治家曾國藩的賞識。曾國藩曾寫詩給他的弟弟曾國荃，讓他好好向屠羊說學習︰「左列鐘銘右謗書，人間隨處有乘除。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雲過太虛」。他告誡他的弟弟，儘管你得到皇上的褒獎，同時也有許多詆毀你的謗書，這些都沒什麼了不起，世間的事就像天平一樣，這頭高了那頭就低。只要能像屠羊說那樣寵辱不驚，淡看名利，那麼榮譽也好，毀謗也罷，都像天上的浮雲一樣，一會兒就會被風吹散的，何必放在心上？這詩這話，更讓人掂出了屠羊說的卓爾不凡。
屠羊說的深謀遠慮，足以使他遠離兇險的政治漩渦，舒舒服服地過他的太平日子。然而他的眼界和胸懷，還只限於獨善其身，卻難兼善天下。而真正把淡泊名利推向「為民」高度的，要數宋代的隱士邢悚。
邢悚是宋太祖趙匡胤手下的一名騎兵。趙匡胤在後周柴世宗手下為將時，有一次在戰場上與敵軍廝殺，因戰馬中箭倒斃而被敵軍團團包圍。正在這千鈞一髮之時，邢悚飛馳趕到，把自己的戰馬讓給趙匡胤騎，使他得以衝出突圍，保住性命。
戰鬥結束後，趙匡胤到處尋找這位救了他命的騎兵，但邢悚始終不肯露面。後來趙匡胤當了皇帝，又根據記憶找人畫了像，在全國範圍內尋找這位「救命恩人」，邢悚仍然躲之遠遠。直到十多年後的一天，邢悚才拿着當年趙匡胤找人給他畫的像，來到皇宮門前，要求面見太祖。
趙匡胤聽說苦尋多年的恩人終於來了，喜出望外，立即接見。他一眼就認出這位當年救過他命的騎兵，便高興地要用重賞來報答他。邢悚卻說：「我當年救您，是因為您是全軍的主帥，救您就是救全軍，也救了我自己。您能記得我，我就很滿足了，還要什麼回報呢？我今天來見您，並不是為我自己。我的家鄉這幾年連年大旱，顆粒無收，而地方官吏又隱匿災情不報，致使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我在家裡實在是坐不住了，便決定來見您皇帝陛下，希望您能救救水深火熱中的百姓。」
宋太祖聽後，立即命人籌備賑災之事，又下令賜給邢悚黃金10萬両，官位隨他挑選。邢悚趕忙說︰「我若想陞官發財，早就來找您邀功領賞了。我身為一個普通百姓，只想憑本事吃飯。如果陛下恩准把賜給我的黃金也一併作為賑濟災民的款項，我就感激不盡了。」太祖看他實在無意於功名利祿，就寫了一封親筆信，遞給他說︰「如果你以後碰到什麼難處，只要把我的信拿給地方官員看一下，他們就會幫助你的。」邢悚感到卻之不恭，便將這封信收下了，然而卻從未用過。直到他死後，人們才從他的遺物中發現了這封太祖皇帝的親筆信。
「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介子推也好，屠羊說、邢悚也罷，他們的美德都像明燈一樣，點亮了人心，照亮了後世，令萬眾敬仰。然而從他們身上我們也可看出，美德若只是獨善其身，只能如一燈獨明，雖能驅除黑暗，但亮度畢竟有限。只有用來為民造福，美德才能像明媚的陽光一樣，照亮四荒八極，光耀萬代千秋，恩澤綿綿不絕。君不見古今英雄，不都是因「愛民」而贏得人心，因為民而流芳百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