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我又回到香港街台灣街來了。
這是漳州人都知道的兩條街道，不是漳州人的遊人，看着腳下石條鋪就的道路，也曉得這裡便是漳州老街。這幾年流行老街改造，許多城市的老街經過一番整修，看起來乾淨整潔，不過，為了引進新的創意，把原有的老街居民和原來的老手藝匠人趕了出去，結果商業進駐的同時，老街原有的歷史文化和民俗風貌逐漸消失，情感記憶中原生態的寧靜和純樸也被刪除了。
漳州朋友Q，指着前面那長形石條鋪就的道路叫我們：「看！那是宋朝時期留下的路呢！」走在宋朝古街上，彷彿穿越時光，那隨風搖晃的落了顏色的花門簾，那窗口邊殘舊破損的木製雕花，這坐在籐椅子上打盹的白髮蒼蒼老婦，這騎單車經過的瘦骨棱棱的康健老人，會不會是文天祥後人呢？來過漳州無數次，每一次都聽漳州故事，千年歷史也太悠久，要到這一回才曉得原來文天祥曾經從汀州移駐漳州。
古老的房子有些仍帶「風燭殘年」的頹相，更多是已經修繕重整，和我前幾次看見的不太一樣，本來雜亂無章的環境變得乾淨整齊。今次特地要求Q早上帶我們到菜市場，因為這裡是最接近當地人生活的地方。有個作家說過令我難忘的一句話：「當一個人對生活失去希望，就帶他去菜市場。」從這字裡行間看見了最接地氣的菜市場是如何地「活色生香」。
喧囂嘈雜的市井聲顯示一天美好的開始。
身邊行來走去的絡繹不絕人群，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充滿聒噪的煙火氣之地，正是了解一個城市最好的通道。
同行的來自南洋的兩個小友，長年生活在英國和歐洲的他們，聽我讚賞過曾經帶在高鐵上吃的漳州肉糉，垂涎起碼超過一年了，終於有機會站在漳州府埕老牌肉埯悸糷f，帶我們從漳州閩南師大穿過僑村走過來的漳州好友Q說，唔，沒錯，這一家最好吃。Q的堅定語氣讓南洋朋友相信這裡的膄l承載着漳州人穿過老街時一段重要的美食記憶。
招牌下膄l店門口果然排着長龍呢！就在門口，漂亮的婦人在眾人面前「包肉䐓v。大家都可以看到肉臁獄s作過程和佐料：一大盤的糯米，上面幾個小盤分別裝着佐料：豬肉、香菇、板栗、乾貝、鹹蛋黃等。巧手的女人戴手套，三下兩下就捲起烵迭A加入糯米和其他佐料，壓實後用䔻溘雅僕牬繺M後打結，看起來並不難，聽說一個小時可以包100多個。但又聽說，手藝不精的話，包好的肉埯韙U去煮，水一燒開，滾它幾滾，䔻歇皜芋A烵郊普}，多麼美味可口的內餡，包括糯米，一概散開。失敗的肉荗N是消失的肉䐓C
店裡一片熱氣騰騰，膄l的香氣隨着上升的炊煙飄到門口，擺在路旁最外邊的大鍋裡裝滿了煮熟的肉䐓C我們買了三個燒肉蕯~續向前走。從前聽到「燒肉䐓v，以為膄l內餡包燒肉，後來才明白「燒」在閩南語的意思是「熱」。才跨了兩步，見售賣糕點的小店，剛問一句這是什麼？Q馬上掏錢買幾個。南洋來客急喊停，Q堅持要大家品嚐。邊走邊買不是不可以，但今早真正的目的是要去吃道地的漳州古城鍋邊糊。
店極小，玻璃門上有紅字寫「現煮古城鍋邊糊」。南洋年輕人完全不知道什麼叫「鍋邊糊」。我也是前幾年到了漳州才知道，這又名「鼎邊糊」的風味小吃，是福建特色的早餐佳品。先用大米加清水磨成濃漿，攤在鍋邊（福建人叫鍋為「鼎」，故又有「鼎邊糊」的叫法），待半熟後鏟入在熬煎的蝦湯中，煮好加入自己喜愛的配料，和湯一起吃。開始聽到漳州人愛配牛肉、豬內臟等，不禁生出煩惱，後來看見Q拿來一碗碧綠色的莞荽青葱芹菜放在桌上說這是配菜，我極高興，單是這幾種香菜就已經是很好的配料，大清早就被漳州小店這碗香氣十足的「鍋邊糊」奪走了我的心。
這樣一小碗的免費香菜原來不只是早餐時間提供，第二天的午餐，老蔡應我們的要求，帶我們吃街邊小吃。來的時候比較早，不然要排長隊的，老蔡並沒有危言聳聽，我們剛坐下，周邊立馬坐滿人。掌廚的人在煙火處和老顧客聊天，一邊還能聽其他顧客說要或不要加蒜苗，海蠣煎之外還要一碗加豬肝豬腸的滷麵。漳州閩南話有自己的口音，雖然研究學者說，檳城人的閩南話最接近漳州話，但來到漳州，聽他們說話，有好多聽得懂，卻也有不少是聽不懂的。兩地的食物也很接近，包括這「海蠣煎」，我們在檳城叫「蠔仔煎」，是南洋人最愛的小食之一。尊重客人的老蔡為我們每人點了一碗加豆腐的滷麵。漳州滷麵是全民小吃。已經有1300多年的歷史。滷料是以肉絲、筍絲、香菇絲、魷魚、蝦乾等製成，吃的時候，有人在滷麵裡加滷大腸、滷肺片、滷肉、炸肉、筍片、鴨血、油條、五香等等。對於不吃內臟的客人，我們要求的是豆腐麵，然而五香和油條也來了，接着海蠣煎跟上來，竟然也是一人一盤。太多了！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喊出來，未曾有過一人吃掉一盤海蠣煎的經驗呀。
但這海蠣煎真好吃。外皮酥脆，內餡香滑，鮮嫩的海蠣，還有地瓜粉的Q彈，細切的蒜苗濃郁的香氣，根本不需要配辣椒或其他醬料，最為可口的是，竟然有醃製的酸蘿蔔和新鮮香菜當成配料，這兩樣菜都可以去油。我聽過有人嫌漳州海蠣煎太油膩，他們一定是沒有和香菜以及酸蘿蔔一起吃。
你不能相信的是，純白的酸蘿蔔和青翠的香菜，我吃完以後，老蔡又過去拿來一碗，比剛才更大碗，原來顧客喜歡配多少，店主根本沒有限制，我得特別強調「是免費的哦」。
做生意的人，當然要賺錢。漳州人也沒能例外，然而，喜歡吃多少可以拿多少，不收錢，從這裡看見漳州生意人的人情味。當人人都在說電子科技時代讓人愈來愈疏遠，愈來愈冷漠的時候，你來漳州吃小吃，吃出可口的美味，也吃出漳州摯誠的人情味。
每一次到漳州，都要到老街閒走，愛那慢悠悠的閒逸自在情調，也愛那些便宜好吃的漳州小吃。有人說：「穿在蘇杭二州，吃在漳泉二州。」漳州的四果湯、手抓麵、五香卷、三角餅、蘿蔔糕等等，都是我愛的漳州小吃的味道，而我更愛時刻讓我懷念不已的漳州最美好的味道──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