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是拍攝於生記滷水的滷水拼盤。作者提供趙鵬飛
慕名去吃西營盤的一間潮汕滷水。
特意從堅尼地城搭了叮叮車去。那一段的街區，樓宇大都高高瘦瘦，外牆的顏色淡粉淡藍居多，襯着琳瑯滿目的廣告招牌，彷彿走入了摩羅上街一幀一幀售賣的舊月曆牌。隔着木框的玻璃窗，說不準隨時都會看到一位着旗袍梳大波浪、眉毛修得細長細長的民國女明星。
椅子還沒坐熱，叮叮噹噹的叮叮車開始提醒，已經到東邊街了。生記滷水舖就在不遠處的皇后大道西。從外面看，一半玻璃櫥窗，上面一排醬色燒鵝，下面一排杏黃色燒鴨。另外一半是玻璃門，照例貼滿了報章、周刊所刊載過的報道。再有，就是城中各路名人跟老闆娘的合照。
推門進去才發覺，店面窄得像針鼻，也還劃分做兩半。一半廚房，大廚守着砧板，隨時按照食客吩咐，斬鵝斬鴨摘肝摘腎。另一半擺着兩張半狹長木桌，供食客堂食。多虧牆面上鑲了一面大鏡，我靠牆而坐，也不覺得牆面迫人。這間小舖果然是專做外帶生意。不停有熟頭熟面的街坊，擠進來直接招呼大廚，大肝大腎各一隻、鴨掌兩對。也有豪氣的，要斬半隻鵝，立等帶走。
站在大廚旁邊的，也不知是老闆還是夥計，圓圓臉，不怎麼笑，說話很和氣。我們要了一碟滷水拼盤，有鵝肉也有鵝肝鵝腎豬頭肉大腸豆腐。坐在我對面的友人不時夾起一塊，問他是鵝是鴨或是鵝或鴨哪個部位，他也頗有耐心有問必答。
在粵港兩地生活多年，潮汕滷水我也吃過無數次，這間的味道確有特色。帶皮的鵝肉，不柴不膩，滷汁甜鹹適中，嚼在嘴裡，滿口鮮香；鵝肝粉嫩清爽，入口不渣也不乾；豆腐的味道尤為濃郁，外皮有嚼勁，內裡仍是爽滑，配一碗細長米蒸的白米飯，難得在暑熱天也還能吃得津津有味。一碟滷水拼盤收三百港幣，半隻滷鵝也收三百港幣，例湯配送，白飯另計，不算便宜。
正當我們在舌尖上細細品咂滷汁，三個說普通話的食客，推門進來。帶頭的是位女士，看了看剛空出來的桌子，張口便問，我們三個人能不能坐下？圓圓臉夥計用普通話答她，香港地方小，可能坐不下。其實，那張搭在牆角的桌子，一邊設了兩個座位，一邊設了一個桌位。擠是擠了點，三個人頭碰頭，坐下來吃一碟滷水拼盤，還是夠位的。
女士又問，那我們坐哪裡呢？
夥計一本正經的答，樓上有包廂，最低消費是要收1萬塊的。女士喔了一聲，後面跟着的一男一女，都跟着愣了一下，沒有出聲。坐在我對面的友人，倒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女士這才明白，這家店的夥計是在拿她打趣，面色頓時暗了下來，扭頭就出去了，走到門口方覺氣不順，又探頭進來氣呼呼地說，沒有位就沒有位，服務態度能不能好一點！別說包廂1萬塊，真的有包廂，2萬塊我還吃不起？夥計沒有再接話，轉頭去招呼其他客人。三個想必是慕名而來的內地食客，裝了一肚子氣，飽脹飽脹地走了。
也是巧了，我靠着的那牆面上，也填滿了到訪過的名人合影。前特首曾蔭權與老闆娘的合影放得最大，也貼在最醒目的位置。那一刻，對面牆角上懸空掛着的電視裡，新聞台正在播曾蔭權公職人員行為失當罪成、被高等法院判囚十二個月的新聞畫面。電視裡，前特首兩鬢雪白老態全現，顫顫巍巍的樣子，跟牆上照片裡笑容滿面的樣子比起來，又悽惶又惆悵。
香港人就是這一點實際。眼看你起高樓，眼看你坐高位，眼看你參鮑翅肚宴賓客，眼看你樓跌了官丟了，淪為階下囚。我賣我的滷水燒鵝，我斬我的鵝心鵝肝鵝肺。只要不起戰火，只要有太平日子過，螺螄殼裡也能擺全副道場，生老病死吹吹打打，樂得一時是一時，樂得一世是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