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物兄》
作者:李洱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1月22日,《當代》雜誌評選出2018年五佳小說,李洱的《應物兄》被選為五佳,並且在投票數字上領先,成為第一名,最佳作品。現場投票者,大多數都是作家、評論家,可以這麼認為:李洱是2018年最被作家群體認同的作家,《應物兄》則是去年最受寫作者喜歡的長篇小說。
在被選為年度五佳之前,《應物兄》的單行本就已經悄然在報刊與社交媒體上走紅,它登上了各種讀書排行榜的榜單,也被出版業、寫作圈的人討論著,同時不乏有普通讀者的短評發表出來。像《應物兄》這樣出版之後,能引起較大範圍的關注,對於長篇小說來講,已經是比較罕見了。
在《當代》雜誌的現場評選中,我給《應物兄》投了一票,其中的一個投票原因是:描寫知識分子生活與遭遇的小說不好寫,尤其在一個對知識分子不無偏見的時代。作家作為文化人,基本已經失去了「場景代入」的能力--如果你在一位嚴肅作家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中,感受到了時代背景與氛圍的飄忽、模糊,不要覺得沮喪,這是多數嚴肅寫作者的命運。
作家描寫由寫作者、教授、出版商、媒體人、畫家等組成的知識分子生活的小說,歷來不多,一是作家不願意觸及自己所了解的這個圈子,一動筆就避免不了有人對號入座,一牽扯到細節便有舉筆難落的顧忌......李洱在《應物兄》中的一個突破,就是不再瞻前顧後,甚至幾乎等於提名道姓地把幾位文化公眾人物寫進了小說裡,這些章節能讀出非虛構的味道。
讀《應物兄》,很多人聯想到了26年前出版的賈平凹作品《廢都》。《應物兄》與《廢都》類似的部分在於,兩本書都寫出來知識分子的一種虛弱與無力感,《應物兄》更進一步,坦然地勾勒出了社會對知識分子存在的某種偏見。另外,與《廢都》把筆墨多集中於書齋、古城不同,《應物兄》的視野更具時代感與國際視野,書中對當下進行時的生活形態,進行了高細緻的復刻,讓讀者覺得,作家筆下的人物及生活與自己距離很近,甚至能感覺到主人公呼吸的氣息。
書中的主角,在談吐中,一言一句多與《論語》、《詩經》、《道德經》、《理想國》、《夢溪筆談》、《國富論》、《哲學史講演錄》等有關,對於這些中外名作的解讀,佔了小說相當大的篇幅。在生活方面,卻不吝筆墨對養狗、喝茶、吃飯、約會、講課等進行瑣碎的描寫。這造成了一種令人迷惑的感覺,既覺得真實,又覺得有強烈的反差感。整體讀下來,以前那種被神話的知識分子形象,算是徹底落了地。
不是每個人的現實生活,都與《應物兄》中描寫的一樣。對於個體而言,現實生活究竟是怎麼樣?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恐怕沒多少人能真正看穿現實的真實面目。通過《應物兄》,李洱嘗試穿透這迷霧般的現實生活--現實的「皮囊」下面是「真實」,而「真實」的內核是「荒誕」。在《應物兄》中,讀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真實」與「荒誕」交織糾纏之後所造成的不安甚至與不適感。作家有一百種方法能把小說寫得優美,但只有一種方法能讓讀者心靈顫抖,那就是作者也要坦率地曝曬心靈。
坦白說,在閱讀過程裡,曾不止一次對李洱在《應物兄》中刻畫的人物群像產生排斥感,這是因為這些人物勾起了內心的某種焦慮,這種焦慮或許也可以形容為拒絕面對真實自我而產生的恐慌。李洱掌握了這個秘密,在故事表面,讀者讀不到幾分批判的痕跡,但藏在小說背後的批判力量卻倍數升級。頹唐有時候會在盛世爆發出一種莫名的力量感,《應物兄》的頹廢氣質之下,時常有某種帶有力量感的氣質在遊走。
這世界本該無《應物兄》。或者說《應物兄》本該被寫成另外一種樣子--比如竹林七賢。但事實上並沒有。所以可以這麼說,《應物兄》是時代產物,是一面讓人感到虛弱、無奈的鏡子。■文:韓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