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鵬飛
我坐的的士開過長安街,沿途的大紅牆,襯着滿樹明淨的白玉蘭,嫺靜得如同一幀工筆畫。大棵的杏樹,花枝繁盛,粉白如雲,一棵一棵,從車窗飄過悠然淡去。偶有殘存幾棟兩層高的普通民舍,灰瓦青磚,窗台上懸着的白色空調機,積塵已久。卷閘門的一個角,不規則地翹了起來,邋遢、家常。
這一次在北京呆了半個月,除了暫住的酒店和辦公室,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餐廳。大館子、小館子、麵館、咖啡館、粥舖子、烤串店,每一間館子裡的服務生,不論男女,不論顏值都年輕得讓人嫉妒。點單、上菜、續茶水,還有埋單的時候,聽他們說的都是略帶一點京味道的普通話。
有幾次恰巧都坐窗邊,透過玻璃照進來的陽光,打在俯身添茶水的服務生臉上,暫態鍍上金色的茸毛,像極了玉蘭花未開之前,花骨朵上略微有些扎手的細長茸毛。
有一天下午,風大天藍。我在二環邊上的咖啡館等朋友。那個時段,客人不多。閒散慵懶的氣息,讓人很放鬆。我坐在一個角落裡,旁邊有一長排圓面的高腳凳,一個人也沒有。有一個高高瘦瘦的服務生,慢慢踱着步子走過來,在離我最近的高腳凳的一側,停了下來。我看他喉結動了動,好像是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朝我笑了一下。我點點頭,也回了一個微笑。他似乎是受到了鼓勵,就側身半靠在高腳凳上問了我一句:「我想向您諮詢一個問題,不知道會不會打擾您?」
我仍舊笑了笑,做了一個表示很願意聽一聽的表情。「嗯嗯,我想再去上個學,學個跟電腦有關的專業,您覺得將來會不會有前途?或者,您覺得學什麼,將來的發展會更好一些?」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擇,去問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倒是被這個小伙子的勇氣和誠摯感染到了。這個剛過了18歲生日的男生,家在河北鄉下,到北京打工快兩年了。初中畢業之後,沒有考上高中,心裡很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好,於是就來了這座「據說是全中國機會最多的城市」。
細細詢問了他的情況之後,我給了他一個我覺得可能是對的建議。他帶着我也曾有過的孩子式的心滿意足走開了。我忽然明白,在北京大大小小的餐廳裡,為什麼我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年輕面孔。作為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這座古老城市的魅力不容低估。
我想起了香港。
連續20多年蟬聯世界最自由經濟體稱號,亦是華人社會國際化程度最高的城市。尖沙咀的香宮,中環的鏞記、蓮香樓,銅鑼灣24小時營業的橋底辣蟹,24小時不打烊的士美菲路麥當勞......幾乎所有我去過的香港餐廳裡,從事服務工作的人,大多看上去都是年過花甲。我想起在士美菲路熟食中心買菜時,那個低頭一絲不苟給我計算菜價的91歲攤主。
社會老齡化是一個難題,醫療社福是同一個課題。能否吸引更多年輕人,卻是另外一個問題。對於一個城市而言,良好的社會制度、穩固多元的產業體系、公平透明的社會秩序、理性文明的居民素質,是最為重要的部分。倘若還能具備聚集鮮活面孔的魅力,不僅看上去整座城市明媚而有活力,未來的前途更值得期待。
我想起那個年輕的服務生,嘴角上揚快步離去時的樣子,如同看到了一株掛滿了嫩芽的樹。浮動的空氣裡,新鮮的氣息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