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巴黎聖母院火光沖天,朋友圈裡哀聲四起。拜社交媒體所賜,聖母院塔尖在烈火中坍塌倒下那一刻,被全世界看見。悲傷的顏色,猶如漣漪,也在一瞬間暈染了全球的天空。一座承載厚重人文積澱的歷史建築,往往是一個地區,乃至一個國家民眾的集體記憶。800多年歷史的巴黎聖母院,在大文豪雨果的加持之下,覆蓋的記憶人群尤甚。
上個世紀20年代,魯迅先生有一篇名作《論雷峰塔的倒掉》。雷峰塔的故事和其中的隱喻,對於中國人而言,不亞於法國的巴黎聖母院。千年白蛇修成人形,嫁給凡人許仙,只為答謝他千年之前的一次活命之恩。金山寺住持法海,身為出家人本應慈悲為懷,寬待眾生,卻偏偏以捉妖為名,生生拆散人家如花美眷。白蛇不肯就範,仗茠k力高強水漫金山,結果累及無辜,觸犯天條,被法海藉此為由冠冕堂皇鎮在塔下。由民間集體創作的結尾中,白蛇的兒子高中狀元後,救母出塔,一家團聚。作惡多端的法海,則躲進螺螄殼裡,永世不得暢快。也因此,法海幾乎被所有知曉這則故事的中國人厭惡。
雨果筆下的《巴黎聖母院》裡,聖母院的副主教克羅德,十足的偽君子一枚。為滿足一己私慾,詭計出盡,不僅造成美麗的吉普賽女郎埃斯梅拉達的人生悲劇,還挑動仇恨,致使聖母院門前堆屍如山,一片血海。當然,這個十惡不赦的壞主教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最後命喪於外表醜陋內心善良純潔的卡西莫多之手。
白蛇傳情景設置是宋朝,據考證最早的文字呈現,是在明朝馮夢龍編撰的《警世通言》中。我看過版本名為《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的小說就來源於此,其成書於1624年,比雨果1831年出版的《巴黎聖母院》,大約早200年。著名的法國漢學家儒蓮(Stanislas Julien)是在1834年,把白蛇傳的故事翻譯成了法文版的長篇小說《白蛇精記》。由此簡單推測,這兩個故事彼此之間沒有相互影響過,巧合的是,兩個故事中所設置的最大反派的身份,出現了驚人的相似:一個是廟裡主事的方丈,一個是教堂的副主教。相信因果報應、教人向善的宗教中人,卻不約而同被塑造成作惡多端的大惡人,個中深意值得探究。
巴黎聖母院此次遭遇火劫時,不少當地民眾隔河落淚,誦念聖母經為之祈福。1924年9月25日下午1時40分雷峰塔倒時,杭州萬人空巷,前去觀看,以至於舟車塞道。不知彼時,去與這座古塔做最後告別的人們,該是懷茷蝻邞漱葑﹛H後來讀胡蘭成寫的《今生今世》時發現,當時他正在杭州讀書,不僅親耳聽到雷峰塔倒掉的巨響,甚至還親眼看到塔倒之後掀起的沖天塵埃。徐志摩則是專門寫了一首《再不見雷峰》的詩,從文物的角度表達惋惜之情。
圍觀雷峰塔倒的民眾,發現塔磚上多有小孔,孔隙裡塞有經卷,因此發生了哄搶,搶到的人還因此發了一筆小財。當時的報紙,也對此事多有報道。魯迅在《再論雷峰塔的倒掉》的文章中,披露了塔倒的原因。據說是因為住在附近的人,相信挖一塊塔磚放在家中,可逢凶化吉保家宅平安。於是你也挖一塊,我也去挖一塊,天長日久,挖茷蘥荈藎簹霾瞗A支撐不住只好倒了下來。
上個世紀90年代,台灣拍攝的古裝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風靡兩岸,劇中飾演白娘子的香港藝人趙雅芝,因為扮相端莊美麗,演技精湛自然,至今仍被影迷視作是史上最貼近白娘子的表演。劇集的持續熱播,也觸動了人們對昔日西湖十景之「雷峰夕照」的情腸。2002年,浙江省在西湖畔的淨慈寺前重建了雷峰塔。從建築本身來說,設計和質量都更為精巧結實,附茖鉹W的人文情志又有了新的詮釋。由此可見,毀滅與重建有時候往往相互依存。我們耳熟能詳的詩句裡提到的建築,如果現在還能看到,大多都是歷代不斷修繕的結果。譬如岳陽樓、黃鶴樓、寒山寺莫不如斯。
歲月如歌,風霜與共,並不用十分去惋惜雷峰塔倒與巴黎聖母院火劫。深厚的人文底蘊不滅,歷久彌新,自然會呈現出更豐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