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昱
霜降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十八個節氣，一般在每年十月二十三日或二十四日。霜降時，天氣漸冷，初霜出現，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俗話說「白月光，露結霜」，清冷的月光照着地上的露水凝結成霜，冬天開始了。這種季候變遷，先是從山林紅葉開始，繼而寒潮攻下一個個山頭，霜降殺百草，草木黃落。
霜降時節，落葉像金黃地氈似的，鋪滿錦繡，堆了厚厚的一層又一層。各式各樣的菊花還在綻放。此時，挑選一些含苞待放的菊花洗淨、晾乾，可用來釀菊花酒。據說，霜降開始吃柿子，天冷可以沒鼻涕，嘴唇也會濕潤潤。剝開柿子咬一口，哇，比蜜糖還甜。那些霜打過的柿子吃下去暖身子、補筋骨。
霜打寒骨冷透身；但是，霜對柿子卻是好東西。沒有霜，柿子一直麻澀。霜讓酸澀的柿子變得醇甜；對柿子來說，真想不出世上還有比霜更好的夥伴。柿餅在霜降前後曬日頭，肉瓤萎縮，會滲出霜白來。出霜白的柿子，甘甜、口感綿實，可貯藏一個冬天。
很多人並不知道，霜是在哪一個夜晚降臨的，大多數都在睡夢中。夢中的北風，偷偷地在大地上吻着冰冷。山楂一夜間熟透了，紅皮黃肉，嚼一口漿水噴射。冷靜的思索隨風遊走，一路敲打枯萎的綠，所有的反思悄然凝成。早晨的寒霜，鋪滿了節氣，枯燥的冬天浮在前方，思維嚴謹地謀劃着一場殘酷的征伐。
大雁「嘎嘎嘎」裂帛似的叫着，牠身下的楓樹霜紅霧紫，鮮艷奪目，卻以不懈的熱情追逐着遠去的雁影。是啊，悲壯的古楓，為大雁燃上一盞盞燈火--跋涉征途漫漫。去尋找漂亮的楓葉吧，把它放在書中，做成書籤，可以賦予新的生命和價值。
霜是水滴的晶體，也是陰寒的物證。秋水預感到了，隱蔽在溪石間；日頭預感到了，每一縷陽光扣留了二三分；蟲鳴也預感到了，唧唧唧唧的吟唱一聲比一聲低弱，悲涼地蟄伏進泥土裡，暗蓄內力......目光和拳頭握緊秋實的力量，一眼在回眸，另一眼在眺望，不動聲色地問鼎寒冬。昨夜，風終於吹落寒露，霜降了。窗外是一場寂然的白，平疇白茫茫一片，黧黑山巒開始凝結淡白的霜，勻稱地鋪在山峰上，也落到牆頭、屋頂和收割的稻野上。我一下子從秋暮中醒來，抱着迷夢，慵倦的面容瞬間被冷風叫醒，身體瑟縮，突覺衣管肥大了，旋即把手揣進衣兜。荒草疏蕭，枯枝搖晃，霜風像一把刀推開了熙攘，讓生命變成蟄伏的模樣。
吉林文友是一位飲霜臥雪的人。他欣喜地對我說，霜降是寒風澆灌過的大地，像硬鐵板上的白芒般甘冽清香。青青的冬小麥，如同青葱的少女浮在白色書法之上。請你不要笑他這樣醉霜，他說哪一朵未吐的菊黃--不是趴在落葉尖，品嚐了又品嚐；是猛士，就一步步走進冬的詩行。在吉林看霧淞，我那霜撲撲的睫毛下，閃射着松鼠一樣的熱情。凍僵的嘴唇說不出話，心兒卻彷彿要跳出來、跳出來，傳遞最可靠的春風。給每一幀美景取一個震撼的名字。此時，麒麟鞭脆響在長空；冰霜從四面八方跑來坐在裸露的樹枝上，我成了最棒的聽眾。多少甜蜜和笑容，都在冰霜中綻放。我和他走進霜降的天氣，去摘取遺失的繁星。
世界小得像螞蟻街的佈景。要愛就愛得暖如羊血，寒比天風；要輸就輸給熱血沸騰。降霜了，降霜了，偶爾裝飾了我和他的眼睛。不會訝異，卻能從心靈颳起風。我們知道，過了早晨的那段時間，霜轉瞬就沒了蹤影。是啊，如果沒有霜降，菩薩不會蘸着寒風，寫一串冷雨暖夢，也許她懷着天道酬勤的清淚，也許杜甫的眼睛閃動鋒芒。霜花結下風情，心兒就不再淒惶。堅定的月光打破冰河，彷彿「朱自清不吃美國麵粉」的模樣，他曾把嘴唇貼到清霜上。清霜是冰晶的鋒芒初試，紅衰脆減，靜靜書寫堅強；物華人傑一點一點凋零，黯淡內斂是夢裡的輝光。
有人說，霜不是降下來的，降下的是衰老。提着紅燈籠的人低頭在巷子裡走路，腳步悠遠回盪。西北風冰涼入骨，但蕎麥花依舊在矮坡地上一浪一浪地開放，積雪般壓墜枝頭釋放清香。幾粒霜露蜷縮在窗前，黑夜裡我看見晶瑩的滴淚在滾落中掛上白霜。火爐上翻轉的紅薯放在案頭涼了，凋落梧桐葉上的露霜與銀杏葉的金黃相互打量，是不是它們想借蘆花擋一擋內心的寒涼。
可是，遠處的蘆花也將哀怨灑向天空，為凋落、衰老的時光禱告。如同一群白鷺沿河面斜斜地飛，過灣口、過樹梢，隨着夕陽一起墜落。可是，在翌晨，油茶花掙脫了萎靡，開滿了山塢，任由霜跡印在石板上，紅焰，白霜。油茶花是迎霜之花，老鄉說經霜的油茶樹，油茶籽的含油量才高哩。霜來時，油茶花蕊猛然綻放，如同野山蜂鑽進花粉團裡「嗡嗡嗡」地叫。
霜愈來愈重，不知萌芽的衝動在哪天哪一時走失，如同我在成熟中--把夢中的持重黏黏地在性格磨礪中緊緊依附。歲月愈來愈深，也不知道皺紋的紋路，在哪年哪一天路過--如同我在焦躁中，夢中的衰老悄悄地在嘉年華中築了城郭。請記住，霜的冷靜之後還有風的溫存，青春的蒼涼亦能演變成老年的笑容。我不懂娃娃臉駐着怎樣的駝鈴，我不懂蕭瑟總會悄然包抄生命。完美之地躺着光陰的疼痛，風霜是我和白居易飲酒的理由，且看百歲老翁，興趣盎然畫了一疊又一疊的仕女圖。即使我不懂風霜，可是風霜知我。縱然一枝枝神經纖維，沾滿冰針兒，我還能心地坦蕩、心懷從容。我不懂得風霜......可知道漫天飛舞的彩蝶，怎會如此的絢麗！初生的蛹被蠶絲緊緊包住守定，在執着中在掙扎，也在掙扎蛻變，脫下一層又一層羈絆；漫長地等待破繭的痛......終於忍住了痛，告別了舊時模樣，我迎來新生。
經了風霜，心有霜降；並不證明，心靈不再會飛翔。曾經滄海，能更淡定地在天空盡情地飛，在飛翔中追逐夢想，在追逐中舞動霓裳......我懂得，一個人經歷風霜的價值，一個城市經歷風霜的價值。捫心自問，蝶的前世尚且如此，身為人，身為城市，為何要黯然神傷？霜降，霜降，用心靈直面歲月更迭、成長蛻變，才會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