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
網絡事物的進化速度，總是快得令人咋舌。不久前還在流行「誇誇群」，轉眼就到「凡爾賽文學」走紅了。換言之，過去還要花錢找人吹捧才能尋開心，現在只須掌握技巧，就能親自下場自吹自樂。薩特說，生活就像被困在肥皂泡裏的屁。至於是由別人還是自己來戳破這個肥皂泡，無關緊要，反正漏出來的都是「彩虹屁」。
根據網絡定義，「凡爾賽文學」是一種先抑後揚的炫耀方式，當事人先故作苦惱抱怨，再通過轉折或他人的視角，展現自己的豐厚資源，滿足虛榮心。有好事者認為，黃梅戲《女駙馬》裏的唱詞「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是最早的凡爾賽體。其實《女駙馬》演繹的是明代故事，晉人郝隆博覽群書，卻鬱鬱不得志。舊時七月七日有曬衣之俗，相鄰的有錢人都把自家的綢緞和皮裘拿出來曬富，郝隆袒腹仰臥於陽光下，旁人好奇問他做什麼，他說要曬一曬肚子裏的書。這種明貶實褒、於不經意間的自我炫耀，就是最早的「凡學」。
作為想像力飛翔的跳板，「凡學」強調機智的話風，自然少不了蘇軾這個段子手。他有一次吃飽飯後散步消食，撫着日漸發福的肚子，讓家人猜他肚子裏裝的是何物。有人說是文章，有人說是識見，蘇軾皆搖頭表示未得其旨，直到紅顏知己朝雲說是一肚皮不合時宜，他才得意捧腹大笑。蘇軾一生宦海浮沉，始終保持樂觀曠達的心態，或許就是得益於「凡學」的自我消解，無須借名望物質汲取快樂。
就需求而言，「凡學」是自我認同感的重要來源，能滿足被他人另眼相看的需求。清代，左宗棠複製了一遍蘇軾的故事。他個子小，卻體胖肚大，問左右人，可知他腹中所貯何物？手下人自然是一番諛詞，或說滿腹文章，或說滿腹經綸，或說腹有十萬甲兵，只有一個馬弁壯着膽子說，大帥是一肚子的屎。見左宗棠頷首嘉許，另一個馬弁說，將軍肚子裏裝的全是草。左宗棠大喜，當即提拔這個善於捧哏的馬弁。
這一頗具喜感的場面，即深得「凡學」的精髓。左宗棠是用明抑暗揚的方式，標榜自己是吃草擠奶的牛，默默奉獻卻不求回報，把自己的忠直秉性表達得不露痕跡。弗洛伊德的昇華理論說：當一個人原慾受阻時，會昇華至文學藝術。「凡學」為有隱性需求的人們，提供了一種思維角度及表述方式。
不過凡事皆有利弊，「凡爾賽文學」既能激發創造力，也能產生很多亂七八糟的情節，且因廣泛流行，讓人看起來很有趣，於是紛紛投身其中，沉溺於那些只是想像出來、與現實並不相符的浮華場景中無法自拔。而且越是入戲太深的人，受害也最深。就像蕭伯納說的，對於吹牛者的懲罰，不是沒有人相信他，而是他不會再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