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刊載在純文學期刊上，並冠於「短篇小說」的欄目名之下，我一度疑心《人類的算法》是一篇科普文章，畢竟，英國牛津大學的人類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早有一本同名著作，闡釋了他於上世紀九十年代提出的人類社交「一五〇定律」。顯然，活躍在當下中國文壇的小說家弋舟不但深諳「一五〇定律」，更通過一個職場女性經歷的感情糾葛，深刻地揭示出在社交網絡盛行的今天，都市人對「真心」和「真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着更強烈的追求與渴望。
故事的女主人公劉寧，一次偶發的微博互動，讓她結識了年輕男子譚展。隨着交往的增多，一向對「出軌和背叛」嫉惡如仇的劉寧，與譚展產生了愛情的火花。譚展在第一次親密接觸中為劉寧講了「一五〇定律」的含義：「數字一百五十代表了人類認知能力被允許承載的極限，只有在這個極限之內，你才能以一種富有社會效益的方式記憶和回應他人，因此，這個定律是人類社交野心的掣動器。也就是人類的算法。」當與譚展的交往最終無疾而終，劉寧亦明白所謂「人類的算法」，與其說是對網絡時代人類社交規律的深刻總結，不如說是時刻提醒人類更應該關注並珍惜現實世界寶貴的親情、友情和愛情。故事的結尾頗有反諷意味：成為心理諮詢師的劉寧一方面用純粹理性的數學方法為病人運算出解救之道，一方面教育女兒要「真實又熱氣騰騰地長大」，不要受到「數學算計」的羈絆。
我認為，短篇小說《人類的算法》，是破譯人類學密碼的一次文學嘗試。它用文學的方式，提醒現代人：不論科技如何進步，社交平台看似如何喧囂、目迷五色，真實的「線下」交際和情感體驗依然無可替代，而在理性的「密碼」之外，始終有感情的元素，影響着人類的生活、左右着人類的判斷。小說的敘事技巧很有特色，始終將女主人公置身於一個「真實」與「虛幻」、「感性」與「理性」的矛盾抉擇中，增強了可讀性：劉寧孕期時丈夫身體出軌，丈夫選擇坦白，這是一種真實，劉寧無法原諒這種「真實」；與譚展的交往，起源於網絡交際的互動，劉寧雖然隱約意識到這並不是「真實的全部」，卻心甘情願體驗着未知的事物，以獲得「嶄新的安慰」。小說對女主人公心理變化刻畫得自然又入木三分，這實際上是對大多數現代人網絡社交體驗的典型總結和高度提煉，讀罷讓人驚歎於作者對生活的敏銳觀察和體驗。
小說用文學的形式破譯了人類學密碼，正是在於它用鮮活生動的故事，闡釋了感性和理性的關係，豐富了文章的主題。它讓讀者在閱讀中體味到：不論我們如何理性，由我們共同構成的生活也總是會呈現出近乎曖昧的感性狀態。比如，即便現代法制對婚姻的一切做了那麼多明確的條分縷析，但制度性安排的背後潛藏的是道德，道德的背後還隱藏着性愛意義上的深植於我們體內自然意志的編碼。
於是，生活一層層地包裹，最終還是成為一個感性的整體。--這應該是對「人類的算法」一種深刻的文學解讀和體現。■文：趙陽
（《人類的算法》，作者弋舟，刊載於《野草》2020年第二期，《小說月報》2020年5月號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