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以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言下之意，花草樹木沒有人的思想感情，冷漠得像冰雪一樣。其實不然。以我的經歷和體驗，我感覺，世界上一切活着的東西都潛在地具有一種心理，至於具體是什麼，我也無法一一言說。當然，草木也不會例外。
記得在師範學校讀書求學時，家在學校旁邊小溪塔的同學回宿舍時送給我一株桂花樹，我就隨便把它種在一個破臉盆裏，像打發一個流浪兒似的。其實我不會種樹，對植物學知識一竅不通，至少是不感興趣。我們那一代少年，斬斷了讀高中上大學的夢想，直接從初中考進了師範學校。能考上師範的，絕大部分是學習尖子。由於學業壓力不大，除了教材不得不讀，我唯喜文學類經典作品，尤其是小說，近乎癡迷。我也曾嘗試創作，也在江南水鄉一家文學期刊上成功發表了一篇短篇小說，在同窗中間掀起了一圈不小的波瀾。餘下的我鮮有接觸，視野倒顯得有些狹窄也較單一。富有戲劇性的是，我在小說中卻寫了兩種植物，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石竹和不懼風霜更堅強的菊花。托物言志之下，人物形象顯得豐滿成熟。其實，當時收下桂花樹是因為同學的好意難卻，還因為同學說他父親告訴他桂花樹不需要管理，很潑辣，容易成活。不知是此樹出身低微還是我與它同病相憐，我毫不猶豫地接納它住進了廢棄的臉盆，給它安了一個臨時的家。頭一年的八月它沒有絲毫的香味，因為它根本就沒有綻放笑臉甚至連眉都沒皺一下。我對它沒有寄予什麼希望，也懶得去搭理它。
人對桂花樹興趣全無，倒是有幾隻小花貓偶爾撲上去磨練爪子，不料一再被一旁的小狗無情地請了下來。此情此景一多，貓兒也煩了，便冷落了桂花樹，它便默默生長了一年不再有任何招惹。
不知是環境影響還是影響了環境，桂花樹在那角落裏靜靜與臉盆為伴，訴說着月光下的見聞與過去的故事還有菊花在9月傳送秋波的得意。書越讀越多，桂花樹也和我的頭腦一樣在臉盆裏伸展着向上的枝葉，似乎讀懂了天穹的白雲向它招搖。
從師範學校畢業的那年春天，我把桂花樹送回家鄉魏家坡，移栽到了屋後的空地上。我開始挖它的根，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它的根已無法挖出來。無可奈何，我只好孤注一擲，最終費了好大的勁強行把臉盆割開才弄出來。沒想到桂花樹的根竟是如此發達牢固，長的短的粗的細的都緊緊抓着土壤，像是怕一放鬆就會跑得遠遠地似的。驚嘆之餘不得不佩服桂花樹生命的頑強和堅定執着。
移到空地上後幾個月的夏天，我就開始去縣城的小學教書了，更忘了對桂花樹的細心栽培與定期管理。那年暑期一開始，我就回到家鄉魏家坡幫家裏幹農活，發現桂花樹已變得鬱鬱葱葱，彷彿已由羞澀的少年長成了英俊的青年。身板從單薄變成了厚實，片片新葉綴滿了枝椏，柔弱的枝幹也粗壯了許多。欣喜之餘，我對它刮目相看，桂花樹前後簡直判若兩人。我隔幾天就給長大的桂花樹澆水施肥，時常到跟前去看一看抱一抱。八月下旬的時候，我聞到了清香沁人心脾。我們一大幫小子圍坐在桂花樹周圍，天南地北地講着稀奇古怪的事兒。後來我還是經常回魏家坡去看桂花樹、吃玉米餅、喝冬瓜湯。沒想到的是，母親也到了縣城後，桂花樹被人挖斷了根，慢慢枯萎就沒了。我為此還曾寫過一篇散文投給雜誌社，沒了音訊。教書的時候，我給學生講桂花樹，情到深處，我不由自主地說桂花樹就像是我的兄弟，能讀懂我的內心世界，支撐了我好多年。如果我要寫抒情散文，首選桂花樹，把它的品格融入到筆端，讓桂花樹唱起古老而時尚的歌。
從初次接觸到深入了解，只是那麼清晰的一瞬。桂花樹散發的香氣儘管短暫，可給我留下了長久的深深的印象。是啊，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有它生存的空間與氛圍。如果硬將它僵化束縛，勢必影響它的生長與擴展。如同人，人有情，草木亦有情。或許，唯有與自然界的萬事萬物像親戚朋友一樣和諧相處，情真才會演繹為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