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言真
撩開歷史的面紗,可以發現不少古代的詩人在除夕之際,不像普通人那樣,忙茈掑悃奏韟磭恁B四處張羅,晚上圍爐向火、啖茗飲酒,而是興酣搖筆,迫不及待地傾瀉自己在大年夜的種種感受。醰醰有味的詩行,大抵呈四種走向:對家鄉的眷戀,對自己某種志向的張揚,對節日嶄新氣象的描繪,以及對社會現狀的關注。
唐人高適素有「邊塞詩人」之稱。他長期遊走邊關,與將軍們運籌帷幄,為保衛國土而盡力奉獻,往往只能在旅舍中度過除夕,於是一首《除夜作》油然而生:「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悽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除夕之夜對家鄉的無限思念分明躍然紙上。宋人姜夔終生未仕,春夏秋冬,轉徙江湖。除夕這天,他匆匆忙忙直奔家鄉,孰料路途太遠,不能如願以償。且看他的《除夜自石湖歸苕溪》,內中有句:「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向吳淞作客歸。已拼新年舟上過,倩人和雪洗征衣。」不得不在舟上度除夕迎新年,委實有些懊惱。明朝人不能在除夕返回家鄉似乎成為一種群體現象。袁凱在《客中除夕》中寫道:「今夕為何夕,他鄉說故鄉。看人兒女大,為客歲年長。戎馬無休歇,關山正渺茫。一杯柏葉酒,未敵淚千行。」歐大任接過袁凱的筆硯,和茞水,在《除夕九江官舍》中揮出了40個字:「餞歲潯陽館,羈懷強笑歡。燭銷深夜酒,菜簇異鄉盤。淚每思親墮,書頻寄弟看。家人計程遠,應已夢長安。」金鑾不甘落後,直接以《除夕》為題,用一首七律與袁、歐二人共鳴:「還憶去年辭白下,卻憐今夕在黃州。空將積雪添雙鬢,細雨疏燈共一樓。世難久拼魚雁絕,家貧常為稻粱謀。歸來古舊多凋喪,愁對東風感舊遊。」
宋人陸游的除夕是在自己的家中度過的。由於家中貧窮,景象分外窩囊。正如他筆下所云:「食案闌干堆苜蓿,褐衣顛倒著天吳。誰知未減麤豪在,落筆猶能賦兩都。」東倒西歪的食案上堆的是野菜,身上穿的布衣多有補丁,甚至顛倒不正。即便如此,陸詩人依然豪氣沖天,深信自己能夠像當年的班固一樣,完全可以揮舞手中的如椽之筆寫出流芳千古的「兩都」大賦。明人李攀龍的追求則迥異於陸游。他在《歲杪放歌》中寫道:「終年著書一字無,中歲學道仍狂夫。勸君高枕且自愛,勸君濁醪且自酤。何人不說宦遊樂,如君棄官復不惡。何處不說有炎涼,如君杜門復不妨。縱然疏拙非時調,便是悠悠亦所長。」李攀龍係嘉靖進士,在陝西提學副使的任上以病掛冠,隱居故里,杜門不出,自適其適,自樂其樂。這首詩不妨說是詩人在除夕之夜的一種自我寫照或者一種刻意追求。
元代薩都剌的一首《閩城歲暮》,別張一幟,寫出了除夕這一天的新鮮氣象:「嶺南春早不見雪,臘月街頭聽賣花。海國人家除夕近,滿城微雨濕山茶。」沿海的南方,處處怒放的山茶花與北方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位在大西北長大的薩詩人置身此地,焉能不發出「嶺南春早」的驚嘆!
明代何景明的一首《歲晏行》,則大異薩都剌之趣,寫盡了民間的種種疾苦。內中有句稱:「舊歲已晏新歲逼,山城雪飛北風烈。徭夫河邊行且哭,沙寒水冰凍傷骨」;「嗟吁今昔豈異情,昔時新年歌滿城。明朝亦是新年到,北舍東鄰聞哭聲」。何景明曾官至中書舍人,能在寒風凜冽的除夕想到黎民的許多困苦並付諸筆墨,當不失為一位頗有良知的朝廷官員。可惜他不能像晚他一個朝代的清人于成龍那樣,動用獎勵墾荒一類的措施,幫助百姓擺脫貧窮的困境。于成龍曾享有「清代第一廉吏」的盛名,他肯定有過在除夕之夜為國為民嘔心瀝血操勞的經歷,但沒有就此留下隻言片語,這無疑是一種歷史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