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這幾天,薔薇花開了。我在乘車穿過一個村莊時,路邊的花在眼前一亮,那圓圓的朵兒,粉得可人。在北方,4月這個季節,是風雨無序的,氣候時而溫暖,時而寒涼,白天陽光溫暖,到了夜晚說不定來個寒流侵襲,間或還要狂風大作。薔薇花的花期也不固定,有時稍稍提前,有時就往後拖上幾日,但是沒有人去追究,不管它開在什麼時候,只要開放就會有人欣賞。薔薇也是如此,不管時令冷暖,只要適合開花,就會怒放開來,從不計較是否如期把那一牆或者一架的藤蔓開滿。
它開放如一個女子的28年紀,在暮春的晨光裏熱情飽滿,搖曳生姿,充滿生機。想起許多年前,我剛參加工作,宿舍西臨一道矮牆,不時有香氣襲來,扶了牆往外看,遠遠的,看到牆外的一戶人家,大門邊上一株薔薇,沸沸揚揚地一蓬藤蔓,像極了一束孔雀尾,而上面的蕾正密,花正紅。每當看書累了,我就喜歡站在高處眺望,看着那一束束薔薇,心裏溫馨,它那艷麗的色彩,和陽光一起走進心底,讓我從此記住了它們。
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它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滿城的花,比如公園裏的芍藥、紫藤、月季,還有雲蒙湖畔的荷花,從春天開到秋日,卻看不到薔薇的身姿。好像是突然的一天,它在我的生活中銷聲匿跡了一般。直到我調進小城一個單位上班,一天,從大樓裏出來,去另一個單位取一份文件,竟然在路邊的牆上看到了一叢叢薔薇,它們栽種在牆內,只在牆頭探出花蕾,還沒有爬過牆來,但是我發現,有些花已經開了。
我故意從那裏走,只要是有機會,就去那面牆下站站,嗅一嗅花香。花為胭紅色,是古時女子最鍾愛的那種,染衣、化妝,都離不開它。它冷暖兼具,不挑膚色。只過了一年,次年春天,那薔薇就已蔓過牆來,像瀑布一樣垂掛着,在花開的日子裏,幾乎看不見葉色,而在細看之後,又發現那些高高低低的枝上,纏繞着青亮的綠葉,於兩米多高的牆頭上張揚蓬勃,捲成浪花,把那面牆覆成一屏綠簾,而那些花則似雙瞳剪水,朝着人笑盈盈的。
曾穿了草綠色的毛衣與它合影,畫面上,紅綠映襯,格外矚目。從那面牆裏邊,經常看到一位30多歲的女子,自大門口出來,不熟悉,也不說話,卻時常同在一個會場開會,貌似我們在同樣的工作崗位。真正熟悉她,卻是在十幾年後,這時的話題已不再是薔薇花,而是文學采風、詩歌和散文創作。2018年春天,也是在這個時節,我們去一個農莊趕赴花期,去朋友的花圃裏去看雪樣的流蘇花、五彩月季、白色花瓣的文冠果花,然後在那裏留影拍照。
不久後,小城一條景觀大道兩側的櫻花開了,幾個朋友相約去看。那天晚上落雨,夜晚有些着涼,晨起沒及赴約,只看到她們拍完之後在微信群裏發的與櫻花的合照。那是和她最後的一次相見,此後便聽到她病重的消息,不足6個月,她便去世了。那是一個非常愛美的女子。在殯儀館,我去送她最後一程,她的面容始終掩遮着,不曾看見。我想,大概她早就囑咐過家人,不讓人看見她那憔悴的模樣。
我始終懷念那面牆,還有那些最後終於被人砍伐的薔薇,那裏已經從一座辦公機關大院變成了一處住宅小區。薔薇早已經不再,嶄新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好在我從學校搬出來後,在新家的後面有一座公寓,公寓南面的那道長廊上,碧綠的藤蔓把整個長廊爬滿了,粉色的薔薇花成了小區裏的一道風景。你看,真的是「枝間新綠一重重, 小蕾深藏數點紅」呢,那將開未開的花朵,就像掛在春天裏的花環,鑲嵌在大地上的花的王冠,在時雨時風的大地上蓬勃向上,格外靚麗。
每年,當地都要出現幾次沙塵天氣,天地之間被風吹得昏天黑地,繼而是一場場雨後寒流,對農作物影響極大。有一年朋友家種的土豆,眼看新芽冒出,新葉長成,這時突然寒流來襲,把那些早期的嫩芽凍的像燒焦了一般,一夜之間被凍成鐵銹色,卻無能為力。而在這個季節裏的植物卻不同,經過了寒冬的歷練和自然生長,竟然也能挺受淒風苦雨。
大自然的冷暖只能推遲它們的花期,卻不能傷害它們的一葉一枝。就如昨天,白天還是晴朗的天氣,晚上竟然颳起風來,一夜狂風大作,呼呼作響,門窗抖動,幸而是在晚上,若在白天,真的不知怎麼出行。就是夜晚,這狂風也讓人擔心,真怕那些薔薇被這麼大的風給颳下架來,那些花被狂風摧殘。然而早上,我去長廊探望,卻發現那團團緊簇的薔薇並無大事,絲毫沒有影響它們擠挨在長廊花架上的樣子,也沒有影響花兒的盛開。「朵朵精神葉葉柔,雨晴香拂醉人頭。石家錦幛依然在,閒倚狂風夜不收。」唐代詩人杜牧的《薔薇花》寫活了這個季節的天氣,也寫活了4月裏的薔薇花,讓它們穿越千年,於今天復又得到美麗的佐證。
今年的春天,心情像天氣一樣陰鬱,合着風雨的節奏,總覺傷悲,好像也錯過了許多的花期。幸好我離那架薔薇不遠,它能給我一點美麗的慰藉。隔着窗,我能看見綠葉婆娑,粉紅招展,打開窗,就能聽見鳥兒「啾,啾,啾啊」的歌聲,夜晚長長的夢裏,是牠們的歌聲驅散黑暗,將黎明喚醒。當晨間的聲音開始嘈雜,那些鳥叫的聲音這才聽不見了,那花架上也不見了鳥兒的蹤影,大概是飛到別處草叢裏覓食去了。偶爾也會聽不到鳥叫,也許是醒來就看手機的緣故,精神的集中把鳥叫聲給屏蔽了。但是只要夜晚下雨,黎明時分的鳥叫是不請自來的,夜晚狂風大作,鳥兒照在同樣的時刻鳴叫起來,「啾啾」的聲音清亮如水。我打開窗戶,尋找牠們的身影,在離薔薇花架不遠的一棵石榴樹上,我找到了一隻歌唱着的小鳥,牠的羽翼正隨着喙間的音頻不斷抖動,這是比鬧鐘還要準時的「音樂」啊。那些晨起的鳥兒,是夜宿在薔薇花的花叢裏嗎?
或許是吧,不然,牠們的聲音不會讓我聽得這麼分明,聲聲入耳。
經常做這樣的夢:也是這樣的季節,我第一次在一面牆上看見它,先是很少的一蓬,每年都會長出許多,後來就把那面牆爬滿了。有時我從那面牆下走過,能聞到牆上薔薇的花香,聽到蜜蜂嚶嚶嗡嗡的聲音,仔細看,那是牠們在花朵上匆忙採蜜的身影。只是花下的人,有的已經找不到了。流年之旅,繁花爭艷,有着無窮魅力春天,卻是一個讓人懷念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