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1] 三千一瓢:生死懸於一語間放大圖片
■黨海政
郭淮 曹叡的問題只是咄咄逼人而已,而有的問題則簡直帶有凜凜殺氣,如果你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甚至會有性命之憂,這時就需要更強的邏輯性和更巧妙的語言組織能力。郭淮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問題。郭淮,字伯濟,三國時期魏國名將,史稱其「言策精詳」,曾轉戰關右三十餘年,並繼夏侯淵、張郃、夏侯玄之後,拜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為穩定魏國西南邊境建立了卓越功勳。魏黃初元年,曹丕代漢,各方面大員皆奉使朝賀。時郭淮為鎮西長史,進京途中得病,所以到得最晚。在此情形之下,曹丕和郭淮之間有了如下一段對話:
帝正色責之曰:「昔禹會諸侯於塗山,防風後至,便行大戮。今溥於同慶而卿最留遲,何也?」淮對曰:「臣聞五帝先教導民以德,夏後政衰,始用刑辟。今臣遭唐虞之世,是以自知免於防風之誅也。」帝悅之,擢領雍州刺史,封射陽亭侯,五年為真。 ——《三國志.魏書.郭淮傳》
改朝換代之際,新君主對臣下(尤其是有影響力的臣下)的一舉一動最敏感,而郭淮偏偏於此時無意中觸了曹丕之忌。曹丕板起臉來斥責他,說出來的話帶有極強的威脅暗示色彩。而事實上,此時的曹丕也確有可能殺掉郭淮以立威,聯繫建安十七年荀彧勸止曹操進爵為魏公後的命運可知。而且他有最冠冕堂皇的範例和依據,即當年大禹誅殺遲到的防風氏。大禹者,古之聖帝,效法他自然是天經地義。此時的郭淮命懸一線。
郭淮的答語之妙在於出人意料地否定了對方的論據:五帝是不使用殺戮之罰的,大禹以殺罰立威那正說明了他德政衰退。陛下您是願意殺掉我而做大禹呢?還是不殺我而做堯舜呢?您一定是要做堯舜吧,而且您就是堯舜!趁熱打鐵,硬給曹丕扣上一頂不得不接受的高帽子。因此「帝悅之」,郭淮不但巧妙化解了危機,而且因禍得福。從容辭令,令人歎服。
從上述的回答來看,郭淮真可謂氣定神閑,頗有「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變」的大將風度,事實上郭淮也確是如此。建安二十四年定軍山一戰,蜀軍襲殺征西將軍夏侯淵,三軍奪帥,危殆萬分,而作為軍司馬的郭淮收散卒,整部伍,並斷然行非常之事,擁立蕩寇將軍張郃為統帥,在千鈞一髮之際穩定了軍心,「臨危濟難,功書王府」,文功武略,實不愧名將之稱。
劉基 和郭淮的回答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劉基。劉基,字敬輿,劉繇長子,任吳國大司農。黃初二年,孫權向魏稱臣,受封吳王,加九錫,「歡宴之末,自起行酒」,至虞翻跟前時,大概是虞翻恥於孫權臣魏之行徑,抑或是厭惡孫權的飲酒德性(孫權於宴飲之時每有無賴表現,同在黃初二年,「權於武昌,臨釣台,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台中,乃當止耳。』」見《三國志.張昭傳》),「伏地陽醉,不持。權去,翻起坐」(史稱虞翻「古之狂直」,信然)。孫權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驚惶失措,此時唯有劉基挺身而起:
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權曰:「曹孟德尚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 ——《三國志.吳書.虞翻傳》
孫權舉曹操殺孔融,極類曹丕引大禹誅防風氏。而劉基反駁的切入點也正和郭淮相同,即出人意料地否定掉對方認為很天經地義的論據,並在更深層次上拔高原來的問題。劉基的進諫思路如下:曹操固然是一世之雄,功業赫赫,但他殺孔融這一行徑卻屬於「輕害士類」,是不值得仿效的,您若真要找一個榜樣仿效的話,就應該找堯舜那樣的仁德之君,怎麼能僅僅止於他曹阿瞞!這一進諫語挾風雷,恰似當頭棒喝,收效奇佳,不但保住了虞翻,而且導致孫權下令「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三國志.虞翻傳》),庇佑後世多少忠義大臣!孫權的心悅誠服乃至由此生出的對劉基的激賞,還可以從下面的一件事中看出來:此後的一個大暑天,吳國君臣在樓船之上宴飲,忽然天降大雨,孫權「以蓋自覆,又命覆基,余人不得也」(《三國志.劉基傳》)。此為國家惜忠臣也。(三國人物妙答捷對 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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