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濤
《讀書》月刊封二照例有一專欄,是一幅畫,並配有詩或文。多年來也照例是由丁聰即「小丁」老作畫。2006年第6期,編者說「小丁」老年事已高,不能畫了。這真是年歲不饒人。我看丁老(還是這樣稱呼順口)的畫有幾十年了,希望他以後身子骨更硬朗時,還能為我們畫一些。
就在這第6期,改請黃永厚畫,陳四益配文。這次黃永厚畫的是一幅牡丹。不過是一幅缺少富貴氣象的牡丹。黃永厚的畫往往如此,英雄不大像英雄,學士不大像學士。畫花也如此。陳四益為文解說,題為《莫稱王》,文中有云:「牡丹,向稱富貴,也被尊為『花王』。這也是中國人(或某一部分中國人)的老脾氣,無論花木果蔬、鳥獸蟲魚,都喜歡論等排次,為之加官晉爵,封王稱霸遺風不息,今天的左右上下,也大有關起門來稱大王的習氣,數一數商標、招牌,就不知有幾人稱王幾人號霸。」最後落實到黃永厚的畫:「永厚的牡丹無裝模作樣的富貴氣或王者氣,倒像不衫不履、瀟灑放逸的散淡之人。雖說『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但對於那些要靠牡丹來裝點富貴昇平的人,永厚的牡丹也未必討好。但我喜歡,畫畫也如作文,何必隨人俯仰。」丁聰老人的畫和黃永厚的畫都幽默,都諷刺,但是味道又各不同。有關畫事我不大懂,但在這裡我要說的,又恰恰是關於畫的事。哪壺不開專提哪壺,也是沒辦法。
說的是牡丹的另類畫法,或者也是另類眼光。近幾年寫小說很多,又連連獲獎的小說家王祥夫,山西大同人氏,是一位多才多藝的人。不說「多才多藝」,也可稱之為藝術興趣廣泛。他就愛看古書,愛畫畫。大約十年以前,他托人從大同給我帶來一幅他的畫作。他先來電話告訴我:「我畫了一幅牡丹。裱好了,是宋裱,就是不裱兩邊,只留上下天地。畫的也別致一點。你一看就知道了。」後來我看到那畫,覺得很好,常常掛起來。現在寫此小文時,它就在眼前。
畫上只一朵大牡丹,牡丹只染粉紅,用墨勾成;牡丹似經了風雨,花葉六個,更有殘敗之容。我看色是用得不好,功力自然不能與黃永厚相比,恐怕也不能與專業畫家比。題詞寫得歪歪斜斜,字也沒有真功夫,其實它倒是畫的重點,曰:「時人畫牡丹愛其富麗也予獨以野逸二字求之。」署名黍庵,那是他的書齋號。我看黃永厚的這幅畫和陳四益的解說時就對照王祥夫的畫看,尤其看題跋。好像他們對牡丹的看法,都同屬另類裡的品種。甚麼不求其富麗或富貴呀,散淡呀,不衫不履呀,差不多。我就又想到王祥夫近年的小說,如《喜筵》寫的那位大廚師,那種技藝和那種倒霉勁兒,好像也有點「不衫不履」,他寫過的一些司機等人,也大有此意。我就想,莫非他的畫與小說也相通,通一種散淡之氣。他的小說寫得有特色,但名氣並不相符。還是陳四益說得好:「何必隨人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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