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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衍聖公一品賜服(網絡圖片)
黃 波
「衍聖公」是孔子嫡系後裔的世襲封號,各朝皆置。因為漢以後「獨尊儒術」,孔子家族在各朝都受到特殊優待,從而使孔氏嫡裔子孫特別是坐落山東曲阜的衍聖公府(孔府)成為「與國咸休」、「同天並老」的聖人之家,號稱「天下第一族」。而被朝廷封為「衍聖公」的人,即成為孔氏全家族的大宗主,更享盡風光和榮華,哪怕是皇帝,也會給他表面上極大的尊崇。
可是這個常規在朱元璋手裡被打破了。在他坐上皇位不久,就逼迫病中的「衍聖公」到南京來朝見他。
《明史》記載,洪武元年三月,徐達攻佔了山東濟寧,這個時候雖然戰事遠未完全結束,但新皇帝既已登基,大勢已定,衍聖公孔克堅看來根本就不想讓新政權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觀感,趕忙派遣兒子孔希學來拜會徐達。徐達將孔希學送到南京,孔希學上奏,解釋父親因病不能前來朝賀新主,朱元璋很不高興,給衍聖公下了一道「手諭」,其中明確要脅對方「稱疾則不可」。聖人的後裔當然體會得到「不可」這二字的力量,孔克堅「惶恐兼程進」。事實證明孔克堅並沒有說謊,洪武三年春他再次以疾告歸,結果在途中就病死了。
孔子早就說過,治國的理想境界是「近者悅,遠者來」,哪有以暴力作後盾,逼別人來的呢?從事物的利害關係上分析,孔府已經表示了合作的態度,朱元璋也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這不會給他帶來實質的好處,只會讓天下讀書人側目。
那麼朱元璋打的是什麼算盤呢?
古人有所謂「治統」和「道統」的說法。簡而言之,「治統」,就是指控制社會的實際政治權力的傳承,「道統」,則是指管理社會,指導社會中各種關係的思想和理論。治統由掌握強大國家機器的君王們傳承,其威力隨處可見,道統似乎比較空幻,然而它的影響卻是潛移默化源遠流長的,小到後輩們在家長面前說話的語氣,大到如何處理人和自然的關係,都是由它所規定的。明末思想家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就認為道統的作用更大,強烈主張以道統制約治統,在他看來,道統由聖人一脈相傳,它的正確性是先驗的,而治統卻常常會因攤上一個壞皇帝而出問題,所以,絕不能讓治統脫離道統所設置的既定軌道。
現在我們看王夫之的議論,好像頗有點自戀,但古時代的讀書人對道統這個東西看得是極為神聖的。因為自覺掌握了道統,他們既有自豪感,也培育了一種對國家和社會的使命感。很多讀書人,住在窮鄉僻野,吃了上頓愁下頓,但物質上的困窘卻並沒有消磨其胸中的激情,一有機會還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旁若無人,原因就在於他們相信,自己是道統的繼承人。
帝王之統是為「治統」,儒者之統則是「道統」,二者的領域裡各有各的「王」,讀書人堅持這一點,皇帝們也一度是認可的,可是,到了朱元璋這裡,這一套行不通了,他不僅要當掌控政治權力的皇帝,還要當意識形態的「教主」。他剛剛即位,就逼迫病中的衍聖公到南京來朝見他,因為朱元璋需要的絕不僅僅是聖人後裔對他這個新興政權的表態,而是有意用一種公開的粗魯方式,羞辱一切代表舊道統的符號,意在讓天下讀書人知道,看老黃歷是不行了,道統並不在你們那一邊。
從精神上羞辱了以後,物質待遇上,朱元璋自然不是一個「小器」的人。老一輩衍聖公孔克堅死後,他的兒子孔希學被續封為新一代衍聖公,朝廷為他修了十分豪華的宅子,授予光祿大夫(正一品),百官朝會時居文臣之首。這再一次證明,他原來也沒想和聖人後裔過不去,他上演的只是一幕「未殺猴,雞已怕」的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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