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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如哲學家反思
羅 菁
時下不少觀眾像鯊魚一樣嗜血，遇上血腥場面，聽到拳頭、機關槍、爆炸聲……等等，就會興奮莫名，並趨之若鶩。似乎有暴力，票就會賣個滿堂紅。
悲劇《麥克白》也不乏暴力場面，因為主角麥克白不斷殺人。不過，很奇怪，除了一場，觀眾可以看到麥克白親自操劍之外，其他殺戮場面，不是場外進行，就是由刺客「代勞」。根據常理，看到不合理的暴力，觀眾該痛恨使用暴力的人。如此推論，為甚麼編劇莎氏比亞不想我們恨麥克白？麥先後殺害自己的親人、國王、同袍以及其家人，還要嫁禍於人，所殺的又全是忠良仁義之士。他的壞，不夠資格贏取觀眾的唾沫嗎？
殺了人 也殺了自己的睡眠
為甚麼莎翁要維護麥克白這個大壞人？像第一次謀殺場面，他只讓麥克白殺完了國王以及他的侍從之後，向夫人簡單交代便完了，而且只敘述侍從死前的驚慌與祈禱，沒有死亡的痛苦描述，殺國王的過程更是隻字不提。相反，麥向夫人吟了以下一段詩：
我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喊著：「不要再睡了！麥克白已經殺害了睡眠，」那清白的睡眠，把憂慮的亂絲編織起來的睡眠，那日常的死亡，疲勞者的沐浴，受傷的心靈的油膏，大自然的最豐盛的菜餚，生命的盛筵上主要的營養，──(朱生豪譯)
莎翁把睡眠說得這麼好，當然不是在炫耀他超時代的醫學知識。麥克白殺了人，也從此殺了自己的睡眠；不能安睡，就等於慢性自殺。麥不單在預示自己墮落的命運；更重要的是他在懺悔。莎翁讓殺人兇手向觀眾懺悔，交代他內心的掙扎，還加給他詩人的氣質，目的很簡單，就是增加這個角色的立體感。如果你一邊恨麥克白，一邊又同情他，忍不住追看他，就證明了莎翁手法成功。
沒得著王位 更失去尊嚴
再進一步，觀眾如果看了麥的掙扎之後，一邊同情麥，一邊思考為甚麼一個一無所缺的人，四周又都是好人，他為何還會自甘墮落？這個點子，會不會又增加大小、左右腦發達的觀眾入場？於是你看到就是現在這種情況：麥雖然殺了人，但你沒有看到他下刀時，如何殘酷毒辣，就是在觀眾面前殺害女人與少年時，麥也只請刺客代「勞」。
到了最後，不得不把觀眾積累的憤恨，一次釋放，莎翁安排麥在觀眾面前殺一個少年將士。畢竟，殺手又怎能不殺人？那豈不名不副實？然而，就是如此不可避免，莎翁也在前一場，給麥安排了以下一段傳誦千古的對白：
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指手劃腳的拙劣的伶人，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著喧嘩和騷動，卻找不到一點意義。(朱生豪譯)
這時，麥克白竟如哲學家在反思，並調侃自己所作所為是多麼愚蠢。他不只沒有實踐王位永續的目標；相反，就是一個普通人所希冀的尊嚴、友誼，對他，都成了奢侈品。藉此，觀眾先思考，接下來便有助抽離暴力場面，即或到時有代入的恐懼，也會有同情與反思。大灑豬血，滿足觀眾的感官；又同時為他們的腦袋升級，兩種功效，並行不悖。莎翁貴為當時倫敦最受歡迎的編劇，又穿越時代而來，並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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