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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黃納禧 圖:電影節目辦事處
在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中,由香港電影資料館主理的節目共有兩個:除了上周本版已為各位讀者介紹過的費穆經典電影《孔夫子》外,還有放在電影節「致敬」部分的節目「兒女情長:易文電影」。
易文,原名楊彥岐,編導的作品橫跨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初,現在談及其成名作如《曼波女郎》(1957)、《情深似海》(1960)、《星星.月亮.太陽》(1961)依然為人認識,然而他的名字卻鮮有人提及且記住。至於其為人,真的有點如資料館的介紹般,「是一個多年來被低估了的人物」。
直至2007年,資料館有幸得易文子女捐出多項文物,其中包含了一本介乎日記與自傳之間的手稿,大量記錄了易文的生活逸事及個人情懷,而這份手稿,也造就了今次回顧展的誕生,讓觀眾藉著文字與影像的配合,重新了解這個「被低估了的人物」的一生。
風流文人多情事
出生於1920年的易文與許多後來南來香港的文人一樣,幼受庭訓,有深厚的文藝基礎,因此他最初以文字維生,寫散文,寫小說,往後才漸漸由寫作轉投電影業。為記者解說易文電影的節目策劃何思穎,自言對他的文學創作不算有研究,但依然能看出易文小說與電影在取材上的相似之處,就是對都市愛情與風月情事的敏感。
「其實從易文的日記裡面可以看到很多線索,很難得他會將自己的風流情事都寫出來,如他十多歲就上舞場,到酒色風月的場所,因此他很多電影都有以風月場所作為背景,例如早期的《閨怨》便是以上海上流社會生活為背景。」何思穎說,「而他整個創作生涯拍過偵探片、歷險片,甚至在電懋後期拍攝的動作片《神槍手》等,但最有特色的依然是他的言情電影與歌舞電影。」
誠如何思穎所說,談易文大概不得不談他的言情電影,例如早期的《閨怨》(1952)與《小白菜》(1955),前者寫的是一個少婦初入豪門的幽怨情感,後者則不重公案奇情,而是集中於楊乃武與小白菜的關係發展。兩齣電影都是以婚外情為主幹,然而何思穎指出,易文言情的角度特別世故、圓熟,並沒有以非黑即白的態度看待婚外情問題,反而著重表達精神上愛慕的可貴。
「兩齣電影的男女主角都是清白的,在道德上完全無問題,但當時大部分觀眾在經歷長時期的盲婚啞嫁後都會完全同情這些主角精神上的婚外情。」
「可以說,易文對男女情感特別敏感,他擅於在傳統的格局中表達出前衛的感情意念。」
歌舞連場顯名聲
喜歡逛歌廳,進舞場,多少風流韻事令易文對男女之情有特別的個人體會,而聲色犬馬的生活,亦為他帶來了言情電影以外的另一成就,就是進入電懋後拍攝的一系列歌舞片。
易文的《曼波女郎》(1957)可謂是香港電影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同時亦充分反映出當時香港人美好的願景。如《曼波女郎》、《桃李爭春》(1962)等歌舞片,戲中一眾青春男女在舞場盡情玩樂,無所顧慮,處處流露出中產生活的美好想像,何思穎表示,這正是當時易文生活的如實反映。根據易文的手稿,他自拍攝電影以後生活水平便大大提高,使他足以進入中產階層,廣交朋友。雖然當時社會一般人都未能過如此富足的生活,但如易文一班創作者正正過著中產的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邁進五十年代中後期,香港的經濟亦開始起飛,這意味著電影中愉悅豐足的生活其實指日可待,易文電影與其他電懋出產電影的成功之處就在於捕捉到中產生活的天真和美好,顯示出一種可能實現的生活狀態。
但何思穎強調,縱然是拍攝一系列極盡聲色能事的電影,電影中卻絲毫不減易文獨特的文人情懷。
「如《曼波女郎》中段就加插了一段悲情故事,原來看似無憂無慮的天之驕女的背後,都有失去父母的悲慘過去,反映了南來移民的悲悌生活。雖然當時香港正向前走,但易文都不忘要觀眾回頭一看過去黑暗悲涼的一面。」
「另一方面,雖然歌舞片較重聲色之娛,但易文的都普遍較含蓄低調。他一直都不是一個非常風格化的導演,不會用大量剪接、近鏡或音樂牽動觀眾的情緒,他的電影,無論言情片還是歌舞片,都是表現出一份細水長流式的情緒,低調不嘩眾,樸素而清雅,很有如散文的感覺。」
追星捕月不了情
到了1961年,易文更拍出了改編自徐速小說的成名作《星星.月亮.太陽》(上集及大結局)。有如《亂世佳人》般的史詩式電影,何思穎卻笑說,這無疑是易文最出名的作品,卻未必是他最好的作品。
「這部電影顯示出易文最適宜都是拍小品。這套電影有史詩式的視野,大規模大格局,卻感覺不適宜由他來拍,他還是拍兒女私情的比較好。電影之所以出名,某程度上是因為徐速小說的暢銷,以及三位女主角尤敏、葛蘭、葉楓反映了當時中國女性三個重要且積極的原型。」
不過六十年代對易文而言,也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當時進入了由張徹等人領頭的所謂「武俠新紀元」,陽剛的武俠、動作電影乘時起義,對五十年代以來被稱作過分「女性化」的國、粵語電影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影業大氣候的變化令易文的都市愛情小品不再如以前般受歡迎,但要變革亦絕非易事。
「當時的romantic ideal已經改變,如易文戰時成長的一代,他們的愛情觀難以得到成長於六十年代的年青人的共鳴。何況當時整個文藝片界都在掙扎,而市場上又推出了瓊瑤、依達的小說,愛情都由花前月下的純情變成了白馬王子般的理想對象,這些都非易文所能寫出來的,因此故事都不太成功。」
如《月夜琴挑》(1968)當中將男主角描寫為一個國際知名的小提琴家,就從來不是易文的本行,使角色流於表面,難有深度。不過,何思穎指出,當進入男女主角三角關係的開始時,故事又漸入佳境,正如以往易文的電影,對三角戀的描寫總是特別傳神到位,他笑說這與易文風流的生活不無關係,不過單在藝術角度而言,可見易文筆下浪漫情懷的厲害之處。
「從他的日記可知他生於一個有政治背景的家庭,且有同許多政治及來自三山五嶽的人物往來。但他並不如當時的寫實主義文人,有很大的政治理想,想以電影文字改變人心,易文並沒有在他的電影中表達出如此一般的感時憂國。相反正因他無特別的政治意圖,只是通過他過人的觀察力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拍出來,非政治化卻有趣的更能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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