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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俊峰
2006年3月,筆名「當年明月」的石悅,開始在網上寫後來名字被定為《明朝那些事兒》的「明札記」。五個月後,新浪博客點擊率過百萬,天涯論壇上點擊率過三百萬,《明朝那些事兒》出版了,從此暢銷不衰。下個月,暢銷了近三年的《明朝那些事兒》就要出版「大結局」。書還沒上市,封面已經可以看到,上面大大的印著一行字:「三年來最難捨的告別」。
「三年來最難捨的告別」,這話聽起來像煽情的廣告語,其實從當年明月的blog上的留言,看得出讀者對他的故事的確有感情,有個人留言說:「謝謝明月,明朝結束了,好傷感,陪伴我幾年的好小說。」
上面讀者說「陪伴我幾年的好小說」,無意中點到了《明朝那些事兒》的一個特徵:雖然作者本人的初衷是「以史料為基礎,以年代和具體人物為主線」講述明朝的一些事情,但因為他在加入了一些小說筆法和心理描寫時無意間展現了小說家的天賦,扣人心弦,因此讓他筆下的明朝歷史展現了打動人心的生命力和戲劇性,實現了他一開始就秉持的「歷史也可以很好看」的期望。所以,有人把這套書當作通俗歷史在看,也有人當作「小說」在看。
中國人終究還是一個較其他人更信仰或迷信歷史的民族,《明朝那些事兒》把歷史寫得那麼清楚生動,又有小說的敘事手法、人物心理描寫的文學想像,還切合了網絡時代的調侃風格—另外,分析一個人一個事時,無論是不是一家之言,他有自己的獨立觀察,又沒有譁眾取寵的姿態,聰明而個性鮮明。讀者當然喜歡。
當年明月這個人
九十年代,王小波的小說橫空出世,有大學裡的評論人說了句公道話:「真正的高手,在文壇外。」這句話公道,但也有局限性:所謂的「文壇」,是誰界定的?靠什麼界定的?如果真正的高手在「文壇」外,這個文壇還有什麼意義?高陽從來都不算一個學院派的歷史學家,但他在報紙上連載《清末四公子》時,因為考證綿密,著名清史學家、梁啟超的弟子蕭一山還專門寫信與他商榷,「近刊《清末四公子》,涉及陳寅恪、王國維事,與弟所見所聞,稍有異同……」
對於觀點和見識的討論,誠誠懇懇,這就打破了所謂「壇」不「壇」的無聊藩籬。
當年明月寫《明朝那些事兒》,一定算不上歷史著作,他也是歷史愛好者多於歷史研究者。但,這樣一位歷史愛好者,對歷史的細讀工夫,相信可以讓今天很多「學院」裡的歷史系研究者汗顏。這分兩個話題說。
一,讀書。當年明月他說自己把《明實錄》花十五年時間讀了一遍。
怎麼讀的我們不知道,先說說《明實錄》這套「書」。古代的官方史書有兩種,一種是正史,大多數是一個朝代結束後,由後來朝代的人編寫。這種正史,會因為編寫時的意識形態,對前朝的歷史該表揚的就用力表揚,該歪曲的就巧妙歪曲,所謂「歷史是由勝利者撰寫」就是這麼來的。另一種,就是「實錄」,是由同時代的史官一筆筆記錄下來的,更像一種官方檔案收集和保存,比如哪個官上了一道奏摺,說了什麼,要記錄下來;皇帝怎麼批的,要記錄下來;皇帝下了什麼詔書,要記錄下來;從首都到地方,發生什麼重要的事,要記錄下來。
所以,對於一般人來說,「實錄」的篇幅非常大,可讀性非常小,讀起來非常瑣碎,也非常悶。《明實錄》篇幅本來為2909卷,後人又增入了《崇禎實錄》17卷,民國時出版的第一套印刷本,有500冊。要讀完,需要多少時間,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自己算一算。筆者認為,當年明月說他花了十五年時間讀,如果是真的,《明朝那些事兒》暢銷,很公道。
何況,當年明月不是歷史系出身,他原名叫石悅,今年大概三十歲上下,三年前在天涯網站上寫《明朝那些事兒》時大概二十七歲,是廣東順德海關公務員。
二,理解。讀書會被書給堵住,簡單說就是書獃子。當年明月如果真的讀完了《明實錄》,又沒有讓那些文字堵住,那他不僅是個讀書人,還是個聰明人。《明朝那些事兒》,絕大部分還是對歷史事件的敘述,但有些部分可以看出他在思考問題。如崇禎皇帝處死袁崇煥,他分析了袁崇煥的性格弱點、處事方法的缺失。很多人寫到這部分,難免會被「自毀長城」的悲劇心理影響,憤恨崇禎多疑和老百姓麻木不仁。但當年明月沒有,他擺出並不出奇的事實,你設身處地一想,就會發現,如果把你放在那個位置,你不會比老百姓做得更好,只會比崇禎做得更壞。
中國讀者在中學裡早就厭倦了把歷史說成「統治階級腐敗,貪污橫行,社會矛盾空前激化,然後××××」這一套,可惜很多寫歷史故事的人,還是忍不住穿上這件陳年的行頭。既然這樣,當年明月不紅白不紅。
七十後作家的特例
《明朝那些事兒》「以史料為基礎」,如果只有史料,那大概只能在一些歷史發燒友的小網站上晃一晃,然後在哪裡爬起來的就在哪裡跌倒。這個故事能暢銷三年,理由就是它有暢銷三年的本錢。
這個本錢是,當年明月過去十五年不只是讀了《明實錄》,他還生活在一個有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有偶像劇,有漫畫和電腦遊戲的時代。大多數只會讀書的人白讀了,只會玩的人白玩了。他會讀,也會玩。
你看他寫明末名將曹文詔:
曹文詔來了,但在這裡,他看到了敵軍上千名騎兵,二話不說就追。
追到了南原,穿進了圈套,伏兵四起。
應該說,伏兵還是有點作用的,受到突然襲擊,曹文詔的部隊被打亂,曹文詔被衝散。
李都司估計是讀過史書的,至少看過淝水之戰,他當即派人在軍中大喊:曹文詔已死!
很快,就喊成了口號,鑒於曹文詔不知被衝到哪去了,所以這個謠言很有點用,明軍開始動搖。
然後,曹文詔就開始闢謠了,不用話筒,用長矛。
精彩表演開始,按史書上的說法,是「持矛左右突,匹馬縈萬眾中。諸軍望見」。
拿著長矛,左衝右突,單槍匹馬在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然後,大家都看見了他。
遇上這麼個人,謠言是不管用了,伏擊也別扯了,所以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大敗,殭屍蔽野」。
這種網絡風格加歷史細節的語言,寫完一本書,他不暢銷,誰暢銷?
新連載方式
報紙在中國出現後,眾多成功的小說和非小說作品都是一邊連載一邊暢銷,像民國時張恨水、還珠樓主,後來金庸、梁羽生,還有高陽,都是在報紙上連載成功然後出版成書。
報刊的連載,是很多作者相當懷念的成功之路。
現在報紙副刊越來越少願意刊登文學創作類的文章了,很多老讀者和不明就裡的作者還會抱怨:現在的報紙怎麼這麼不仗義?
其實,連載依然健在,只是連載方式和媒介轉移了—從過去的報紙連載,轉移到現在的網絡、電視上。一個新作者,大多數人過去不認識,要讓讀者認可、熟悉、喜歡、追,就要通過網絡和電視。中國近幾年的好幾本暢銷書,都和網絡、電視的「多媒體連載」有關: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和天下霸唱的《鬼吹燈》是在網絡上連載;劉心武、易中天、于丹是在電視上連載。
新連載方式,更自由,競爭更激烈,獎勵也更高。網絡新聞說,《明朝那些事兒》已經出版的前5部,累積銷量已過300萬冊。
《明朝那些事兒》大結局了,希望當年明月也好,或者新的作者也好,還會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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