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何時日光再現：讀林夕《就算天空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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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礪青

書名﹕就算天空再深

作者﹕林夕

出版﹕亮光文化

出版日期﹕2009年3月

定價﹕港幣88元

　最近林夕出版結集《就算天空再深》，於是重拾起《我所愛的香港》和《原來你非不快樂》，散漫地閱讀，左一篇右一篇。說句心底話，我是多少有點緬懷《我所愛的香港》，不知怎的，它的文字給我純淨的感覺，相比之下，《就算天空再深》的火氣就大一點，不知是否和時局有關﹖大概《就算天空再深》寫於世人多災多難的2008年。從名字上看，它和《原來你非不快樂》一樣暗含著下一句「偈語」，「原來你非不快樂」，下一句就是「只你一人未察覺」，而「就算天空再深」，卻似對應陳奕迅的一首《太陽照常升起》。如此簡單的對句，卻隱含對自己和時代的反省。

　《就算天空再深》不僅是批判味十足的災難書寫，作者還在反思「變幻恒常」、「不知明天幾何」的歷史規律。《原來你非不快樂》涉及大時代中的個人情感、修養，《就算天空再深》則關乎災難之年的社會大事。寫《原來你非不快樂》的那段日子，作者恰好患上抑鬱症並接受心理輔導，從個人鬱躁症，到佛道的開解，讀者發現他頭上敞開一片天空。書寫《就算天空再深》之時，則是走出內心樊籠之後，卻赫見陣陣漆黑的陰霾，掩蓋大地。雪災、藏民事件、聖火傳遞、四川地震、三鹿奶粉等事件，深深衝擊著每個中國人的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融海嘯從太平洋彼岸席捲到港，千萬股民頓成苦主。面對當下，如斯大喜大悲，作者自然無法像在《我所愛的香港》和《曾經/林夕90前後》般，就個人往事和昔日香港，憶苦思甜一番。

　如果你認為《原來你非不快樂》是一本「從內而外」引發「正面價值」的書，那麼《就算天空再深》就恰好相反，裡面沒有自我治療或自我實現，有的是對香港和大陸各種亂象的剖析。不過對香港人來說，這也是一種「曲線治療」，例如作者一再向「全民皆股」的通病發炮，這次因為金融海嘯，作者的反思更深刻，裡面對香港各種通病也有著筆，限於短評形式，只能因事而論；但他在錚錚直言之餘，對時局卻有不一樣的見解，而且直指香港人或者中國人的靈魂。

　書中許多文章直指中國人的所謂愛國意識。在〈從憤青到糞青〉中，他將國內「憤青」在網上的匿名言論，對比保育人士在皇后碼頭風餐露宿的行動，提出憤青和保育者的根本性分別，〈我們沒有被得罪，不必道歉〉針對幾位發表「駭人言論」的「異見者」和網上回應的「語言暴力」，在〈中國人權與中國人壽〉中，他哀嘆中國將外族非人化，美其名曰「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思維。在愛國者為地震發出的哀號聲中，在網絡的匿名空間裡，人們還保留多少自由、理性、寬容呢﹖只是，這位文化人心裡清楚，許多香港人只在嘴上談國事，心中卻裝滿股票，令人對「愛國」的意義都搞糊塗了。

　最令這位文化人看不過眼的，當然就是「股民熱」。他在〈變相賭徒〉裡面說過，怪不得自由黨建議興建賭場遭反對，因為港交所其實就是最大的賭場。對於不懂理財為何物的香港人，投資其實等於賭博。瘋狂炒股的風氣在林夕眼中，既是非理性的投機取巧心態，也是政治冷感的後果。〈棺材上股民的微笑〉嘲笑政府讓人民炒股以代替民主意識，「而且活出更多金，果然是管治的良方」，但在文章結尾處，仍然語重深長的提醒﹕「發揮股民的本色之餘，也盡一下公民的責任。」炒股與公民意識，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但在香港這個奇特的都市，其實炒股才是香港人真正的身份認同。將香港股民的瘋狂心態，對比政府實施公民教育的僵化政策，再看一看香港人的公民意識「高」到哪裡去，就可以知道，在骨子裡，香港對於國家意識形態其實是多麼抗拒！

　對許多香港人來說，2008年仿如一覺醒來，驟覺天色已暝。但走出抑鬱症的林夕，回想當日替陳奕迅填下膾炙人口的歌詞：「夕陽無限好，天色卻黃昏，不必渴望更美麗到最後傷心……」原來生生滅滅，日出日落，陰晴圓缺，本是自然法則，不必強作勵志話或呻吟語，也不必刻意等待日光再現的時刻。「日光總會升起！」這是聖經傳道書的名句，也是古人的智慧。相對於《原來你非不快樂》對於快樂/不快樂的辯證，《就算天空再深》則暗含「變易恒常」的道理，他希望香港人不要盲目樂觀或者悲觀。最後一篇〈夕陽無限好，有賴近黃昏〉就充滿這種看破世情的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