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戴迪畫像》,阿美迪歐.莫迪里亞尼畫。
周翠賢 作者簡介:香港大學新聞系二年級
當了畫室模特兒一段時間了。每次我走進狹長細小的畫室,放下手袋,側著身子坐在扶手椅上、依偎著手柄,便開始張著眼睛入夢。暖黃色的燈光映著我的臉。畫師們各自打開畫簿、調較畫架,再搬到理想的位置,各據一角地畫。調色的閒閒地調色,削鉛筆的慢慢地削,任憑室外抽煙的一個獨自看煙徐徐升起、腦海裡不知浮現著的是什麼的人和景象。
畫師的目光從我到畫紙之間不斷地游走,專注望我時,我起初還真有點靦腆,習慣以後我卻感到受寵若驚。他們是這般投入去創作,吸煙的他放下愁思,要在模特兒和畫紙前心無旁騖地畫。不留心,如何畫?一個特別的眼神,似訴說著情意,不細心望就會令畫失去扣人心弦之處。收音機傳來情歌,「緣份半路中失落,尋求目標我迷途。」專心的畫家也許會錯過歌詞,但不可能錯過對面椅上的女生被回憶鎖緊時臉上顯露的茫然。愛情猶似畫畫,需要投入與專注,關心對方的舉手投足和心頭感受。莎士比亞說,愛非用眼看,而是用心望。人總說愛情是盲目的,但以為在愛當中卻連愛人的喜怒哀樂都視若無睹,那是真正的「心盲」。彌足珍貴的愛情超越表面,包容了雙方的情緒起伏。
如果將愛人譬如成創作人像畫,每位情人要小心不要當上瘋狂畫師。創作人像畫時太過專注去留意模特兒的一切,皮膚有瑕疵、頭髮凌亂、衣服剛起了條折……時間一長,吹毛求疵。想像把自己也畫下來又會公平些,我不單留意到你,都留意到自己。眼前的你未必完美,我又何嘗是?有位著名畫家說他畫的是相異之處。每個人都不同,我不苛求你做我心中的完美。要求完美,先向自己要求。
畫家米羅說:「我在油畫布上由零開始畫,發覺我逐漸愛上它。那種愛是從一步步、慢慢的理解而生的。」聖經載道,愛是永不止息的。今日的愛情都是快餐、儼如茶餐廳內,座位都未坐暖,例湯已經上了。獨一無二、教人欣賞和讚美的愛情需要花心意,不斷努力用愛去栽培。
兩個半小時到了時光隧道的另一盡頭,我感謝畫師們給我工作,我把紙鈔放進手袋,走出去並返回庸庸碌碌的世界。地鐵站內、人海裡,我再聽不見情歌。我知道畫師各自的現實生活都未如理想,租住舊工廠一個單位做畫室。抽煙的一個,日間穿上平安鞋,在地盤為建築材料加工,繪上木紋;每星期領我上畫室的一個則為表廠設計表面款式,志願是開一間租借漫畫的店舖,不用工作時專心畫漫畫。為愁兩餐,很多人在工作以外兼顧不了家庭,兼顧不了朋友,兼顧不了理想。有人說:愛情和藝術都被現世人摒棄了。畫師們熱愛畫畫,交換畫冊,參觀畫展,欣賞世上藝術中的真善美。在香港,藝術創作和談情說愛排第幾位?我要提倡和歌頌它們,會否招人白眼、說我沒志氣?
難得!難得有人追尋理想!難得!難得有人用靈魂溝通,看世界之美好!我,一個平凡、挽著手袋、寂寂無名的模特兒深深被打動了。就以梵谷的名言完結此文章:「我深思後察覺,無一樣事物比起愛人更加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