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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流行一句話，叫「砍掉重練」，意即把網上遊戲角色重設，重新鍛煉。香港三聯書店總編輯陳翠玲十二年前加入三聯之初，也是這麼一段經歷。1998年，她放下原本在內地已建立的出版事業，加入了這家嚮往以久的香港出版社，重新由一名普通的編輯做起，由一本一本書做起。2004年，她成為香港三聯的執行總編輯、總編輯至今。2010年，她將要離開鍾愛多年的出版機構，好像仍有很多未完成的想法似的。
陳翠玲說：「同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所合作的《中國當代研究叢書》，今年要出十本，還有遠銷世界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輕鬆學漢語》六個語種，共四十八本書在今年全部要出齊，等等，繼任者沒有到任，我還得幫忙幹着……」
採訪、攝影：洪永起、李卓賢
在採訪中我們深深感受到陳翠玲對香港三聯的戀戀不捨，陳翠玲說：「從某重意義來說，三聯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面試得到三聯的認可，我才申請來港。這是為甚麼當我要離開三聯，會不捨，因為跟我自己的選擇很有關係。」
香港原本不是冷灶
香港的江湖流傳一句話：「想要人破產，就讓他搞出版」，但這位本地資深出版者倒認為，在香港做出版雖難，卻沒有那麼誇張。香港出版的難處，在於市場太小，資源相對於內地沒那麼豐富，但好處在於市場與行業有法治規範，行家遵紀守法，有行業意識，出版了的書追蹤方便，退書與收款也很及時；不會像內地那樣許多書發行後就如掉進大海，再無消息。另一方面，香港在稿源方面也有優越地方，一是有本土作者，二是社會較開放，較易引進版權。當然她也補充，今時今日內地市場開放，這種優勢已沒那麼明顯。
在引進版當中可圈可點的是香港除了能引進外國的作品，內地簡體字版也可精選，造成繁體字版，因簡體版已在內地市場「受到考驗」，往往在港台市場也有不俗表現。陳翠玲認為易中天的《品三國》是最佳例子，三聯是在簡體版基礎上作了裝幀編排上的改造調整，製成繁體版，上下兩冊港台銷量達四萬多，成為近年銷量最好的書之一。
有不少批評指香港的讀者單一，但從出版人的角度來看，陳翠玲卻留意到另一番氣象。比方說三聯的漫畫，打破了固定作者與讀者群，得到新生代熱情追捧；嚴肅的學術書系，也有一群文化程度較高、學術圈子的讀者，例如《追尋真實的蔣介石》能在一年多的時間賣掉近六千冊；白領與中產階級，則對城市文化感興趣；還有一大群讀者，支持大中華的經典出版物，如唐詩宋詞、魯迅的作品、語文實用書，他們當中多數是學生，是在不斷更替的，這種需求持續穩定。
兩岸三地出版各有修成
由於中國文化的豐富多樣，及繁簡字系統之間的差異，華文出版界總能維持着幾個相對獨立的個別市場，大陸、台灣、香港、海外等各有生態。訪問期間陳翠玲提及，過去作者往往有興趣給香港三聯先出一個繁體字版，在小市場試水溫，再在簡體字版的大市場闖一闖，但今天不少作者都願意在內地首先面世，保留部分繁體字或某地的版權供後繼出版，令競爭局面更形複雜。
兩岸三地的出版界在這情況下，十年來可說你儂我儂，互相融合亦得以互通。陳翠玲指，現時港台的書通常進不了內地，但內地的書卻可以方便流通至港台，一方面透過版權的轉易，另一方面還有許多作者如梁文道、龍應台等的流動，融合是在多方面進行。
話雖如此，陳翠玲認為由於各地市場體量不同，令他們很難單純比較優劣，正是「各有特點、各有精彩、各有問題」。以香港來說，除了市場太小，資源不夠，她也估計政府對出版業支持不足，跟大陸、台灣和澳門相比很有限。另外香港的地產太貴，門市總在搬遷，儘管書店在高成本的經營狀況下愈開愈多，而且還略有盈利，但實在太辛苦。
台灣的好處，主要是在大中華市場有很多首創及貢獻，例如引進外版書的眼界、文藝書的情懷、做漫畫書的創意、做網絡出版與發行，全都是優秀出版人的成就。但近十年，他們的上下游矛盾尖銳，中盤崩盤，另外下游的門市有很多打折扣戰、大量退書的問題，反過來影響了上游的出版。據陳翠玲的觀察，因為台灣的書店過分集中於台北，全台布點經營不夠均勻，使博客來網上書店與四千間「7－11」聯合，造成對傳統出版業衝擊太強。期待有遠見的出版人去解決問題。
內地出版則有很大的發展，他們的印刷包裝變得精美，在出暢銷書方面愈見進步，另外因為是國企，做大規模圖書有很大優勢。但陳翠玲仍覺得不滿意的是，十年來，因為出版界花費太多心機在機構整頓與體制改革，大家都在「做大船」，對出版物本身的關注不足，雖然書的品種增加二十倍，但印數只多了一倍，當中有很多重複的作品，讀者沒有多讀了好書。值得一提是，民營工作室在這段時期大浪淘沙，優勝劣汰，開始得到合法地位，有些更與國有企業聯營，開始出成果。陳翠玲相信，內地近十年造就的大船將會給出版業帶來很大的飛躍。
本土就是競爭資本
面對天下大勢，出版社如何自處、走向何方正是有趣的問題。回歸以前，三聯作為聯合出版的一分子，主力推出大中華書籍，讓港人及海外華人更了解國情，近年明顯的改變，莫過於積極經營本土出版，當中最受年輕人注視的，相信是本土漫畫系列。
陳翠玲認為出版人要順應本土讀者的需求。「香港人是有雙重身份的，他們既是中國人，也是香港人，雖然是中國一部分，但覺得自己是獨特的存在，這是很自然的。」她形容這好比北京人要保留京味，上海人重視海派一樣，香港人也有港味，只要一處地區的歷史愈特別，它對身份認同的需求就愈高。
在這位三聯的總編輯看來，一個華文的出版機構，不單要傳承大中華文化，也要為本土人與本土文化服務，「出版社身處在一塊生你養你的土地，如果不去好好發掘它的歷史、文化資源、出版一些本地人喜歡的東西，我覺得是有負的。」
至於出版本土漫畫系列，除了讓六十年歷史的出版老店有新面貌，培養新的讀者，也因為香港確有一批年輕的漫畫人，應為他們提供一個發展的平台。同時，從經營的角度觀之，如果出版機構不去發掘新穎獨特的東西，到那些作者成名了，就很難找到忠實的合作者。
經營者如果告訴你不考慮市場，那一定是謊話。內地開放之前，三聯擔當香港與內地出版交接的主要角色，但今天已非只此一家，很多同業已和內地出版機構建立很深的合作關係，競爭激烈。因此，三聯重視本土資源，也有長遠的經營考慮。當然，本土市場狹小，相關題材能否與內地接軌亦相形重要。陳翠玲相信，要令本土題材為台灣以至內地讀者接受，一定要有共性，要有大中華因素在裡面。近年三聯推出的一些本土題材的圖書如「香港行業百年」系列，《香港股史》、《香港中資財團》等書，吸引內地出版社買下版權，因為香港營商與股市方面是先行者，其經驗值得內地讀者參考。此外，香港作者不單要關心本土，也要留意大中華題材，透過港人「第三隻眼」的邊緣視角去看中國文化與國情。這方面三聯近年不乏佳作，如《大紫禁城》、《中國城市及其文明的變遷》等。當然有些出版物會較難打入內地和台灣市場，例如土製漫畫，但陳翠玲深信保留一定比例的「原汁原味」的東西也是必要的，何況小克、楊學德等漫畫家，是有可能在珠三角地區開拓市場，發揮影響力的。
「很多東西都是統一的，做生意與文化理想其實可以結合起來，文化人在商業的情況下，仍可以達到文化的追求。」
前人的心意，後人收下了
陳翠玲確信三聯是很優秀的品牌，也是海內外華文作者出書的最好選擇之一，所以她離任在即，非常感謝一直以來努力打造品牌基礎的前輩和同事，為後來者留下豐碩的文化理念和經營成果。
總結這十二年，她認為自己是很幸運的。十二年在人生中不算短，也是職業生涯中最寶貴的一段。這段工作經歷豐富了她的人生視野與閱歷；還有就是三聯多年建立的服務讀者與重視人文的企業文化、讀者對三聯的信任及期望，機構裡有很多優秀的人才，大都珍惜和愛護自己的事業與品牌，這一切，使她工作不曾馬虎，並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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