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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伶(作者簡介：喜歡寫作，享受自由的生活。)
（一）
她忽然被一個夢驚醒。
那一夜，她獨自一個坐在電影院裡看午夜場，四周漆黑一片，彷彿世界遺下了她一個人。她瞪着大眼睛看着銀幕，忽然呆住了。怎麼電影裡的角色都是她熟悉的臉孔，所有人都恥笑她，沒有一張笑臉是友善的，全都是猙獰的雙眼加上邪惡笑臉。她想逃，雙腳卻不聽使喚，沒有知覺。身軀無法離開座位，彷彿都不屬於自己。她流着瓷A閉上眼，掩着耳，腦海翻過無數的背影，同一個男人的身影，她怨恨的背影。
她突然坐了起來，終於脫離了那冰冷的座椅。淚水爬滿她的臉，汗流浹背，呼吸急促，根本喘不過氣，有人死捏着她的頸不放。她摸摸棉褥，發覺只是一場夢。慌忙地把它捲起來，緊緊擁着，像抱緊一個人一樣，不想被搶去。四周依舊漆黑和寂靜，寂靜快要把她殺死。她控制不了自己，淚水從眼眶中傾瀉，一直流個不停，四周開始有些水蒸氣往上飄，眼淚化作了流水，水愈漲愈高，快要漲到床榻，她仍舊停不了。自從丈夫離開她以後，每天晚上，她都看到這種情境。她無力，有時候被水淹得快要窒息，一切又在瞬間消失。一切都那麼真實，那麼可怕。
她拖着疲憊的身軀，靜靜地走到浴室，扭開了水龍頭，水聲在靜寂之中更顯得清晰。她洗個臉，好久好久，還是洗不掉臉上的淚。她以為自己不夠努力，於是她使勁的洗、用力的抹啊、擦的。可是，淚水一直無情地洶湧而出。她望着鏡中的自己，黑暗之中的鏡裡，樣子特別可怕，因為她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漂亮，所以留不住他？
「這個人我認識的嗎？好想殺死她。」她碎碎念：「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可是，她卻又做不到。不是沒有死的勇氣，而是有一雙小手牽着她回頭。縱使她厭棄這個世界，討厭自己，卻仍有一個人需要她。
她只好一直讓眼淚掉下來，沒有人同情，沒有人可憐，哪怕是哭壞了眼睛，也沒有人心痛。她就繼續哭，繼續哭，好讓眼淚懂得不再跑出來。
（二）
孩子睡眼惺忪，他不明白母親為何長了像兔子一樣的紅眼晴，不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是一雙又腫又紅的眼。漸漸地，他喜歡白兔，純潔可愛。他很想在家裡養一隻白兔，好讓自己多一個玩伴，可是卻得不到母親的允許。他失落了幾秒鐘，又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繼續吃手裡的雪糕。他不明白為什麼雪糕總是會溶掉，慢慢地溶掉，滴在他的手背上，一陣冰涼。他舔了舔手背，同樣的甜。母親替他抹抹嘴，擦擦手背，乾乾地笑了，孩子也天真地笑了。他最喜歡看到母親笑，很迷人。他趕快把雪糕吃掉，還未吞掉最後一口，就鬆開母親的手，跑到前邊的公園，玩他最喜歡的鞦韆。盪呀盪，盪呀盪，盪得很高很高。從前總有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把他推得高高的，他閉上眼晴，覺得自己像在天空裡飛一樣。他看見自己的左手牽着母親，在天空旋轉的飛。空着的右手，永遠空着。只要有母親在，他已經很快樂。縱使有時候他會想起空蕩蕩的右手，覺得有點冷，然而，他不再掛念那雙手了，那雙手曾把母親推倒在地上，狠狠地掐着母親的頸，青痕都爬滿了那雙手。他只要左手的溫暖，那種暖，已足夠貫注全身的脈搏，很滿足了。一天一天過去，他漸漸忘記，忘記冰冷的右手。
（三）
他長大了，並不像孩童時期一樣天真。在他二十歲的時候，他仍然懷念舊女友，那個他人生中最愛的女人。她不是他的初戀情人，而是第一個跟他發生關係的女孩。他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然而她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裡。分手的時候，是他自己棄掉一切與她聯絡的方法，他總是絕情得很。一起的日子裡，他每天也疑神疑鬼，怕女友愛上別人，怕別人搶走她。他偷偷查閱她手機的通話記錄，他甚至試過偷偷的跟蹤她。最後，被她發現了！「你真可怕，像個陌生人，我根本從不認識你！」女孩給他一記耳光，說了最後一句便離去。
幾年來，他愛過幾個人，最後又回復單身一人。在空洞洞的屋子裡，他抽着煙，呆呆地坐着。他想不通，為何總是無法去好好愛一個人。愛戀的時候，他總是很不安。他以為佔有是一種保護的方式，他以為愛一個人就是想盡辦法把那個人留在身邊。他一直記恨，恨那個拋棄自己和母親的人。他不懂愛，當然不懂，他一直缺乏愛，怎去愛人？從來就沒有人告訴他怎樣去愛。
他只知道母親被背叛、被欺騙、被遺棄。他渴望保護她，希望她快樂，可是，他卻永遠也無法修補她那破碎的心，無法把她從陰暗拉出來。告別孩童時代，他多努力也好，再也無法令她笑，他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臉。他總是無法讓身旁的人活得快樂，也無法憑自己的力量留住任何人。
每次分手，他總想起那一年。那次，他拿着一百分的默書成績，滿心歡喜踏進屋子。「媽──我回來啦！」他脫掉鞋子說。可是，只有沉默作回應。那個景象至今一直佔據他的腦海。在浴室裡，母親躺在血紅的水池裡，失去知覺。他嚇得要命，叫不出聲。他轉身跑去撥電話：「我……我媽……」他失語，他不懂怎樣告訴警察。那時候，他只有十一歲，他無法面對死亡，也無法面對剩下自己一個的孤伶。
他很愛她，她卻離他而去。
他不懂愛，真的不懂，永遠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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