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網上圖片王曉華
近些年來，媒體興起了強勁的炒作之風。無論是街頭流浪者，還是影視從業者，皆會成為炒作的對象。客觀上說，這種非官方的炒作確實使鳳姐、犀利哥、三輪帝等草根階層獲得了被廣泛關注的機會，改變了過去完全由精英人物掌控影像世界的局面。而且，不同角度的炒作最終造就了眾生喧嘩的語境，動搖了主流意識形態的權威，強化了國人的多元化意識。從這兩個角度看，媒體的炒作也有其正面價值。不過，由於部分媒體的炒作缺乏必要的底線意識，有些炒作也開出了「惡之花」。
總的來說，某些媒體的炒作存在兩個不好的傾向：其一，走向無限制的低俗、無聊、惡搞，並因此損害普通個體的尊嚴；其二，誇大某些個體的能力，將他們推向神壇，令炒作最終異化為造神運動。這兩種炒作的方向看似相反，但本質相同——缺乏平等精神和博愛情懷。
對芙蓉姐姐和鳳姐等女性的炒作為屬於第一類。她們之所以被置於焦點之上，就是為了展示她們的滑稽之處，讓公眾在俯視的姿態中獲得畸形的消費優越感。為了讓炒作效果最大化，她們的弱點被誇大到如此地步，以至於她們被當做低俗、無聊、醜的化身。事實上，此種審醜式的炒作暴露了炒作者和欣賞者平等精神的缺失——將這些草根女性當作低於人類水準的怪異存在。事實上，這些草根女性能夠在芸芸眾生中凸顯出來，並非完全是炒作之功，而是因為她們具有現代女性的許多優點——譬如堅強、執著、不乏幽默感和智慧。在某些媒體和觀眾刻意惡搞她們時，她們勇敢地以反諷的態度對待大眾視角，張揚自己不為傳統審美觀和倫理觀所認可的價值，實際上已經顛覆了傳統的等級制，弘揚了人人平等的現代精神。如此行動的她們遠遠超越了那些僅僅將她們視為醜類的國人，我願意對她們表示最高的敬意。應該封殺的不是她們，而是等級制的信徒們。如果媒體能夠真實地再現她們身上的這一面，引導觀眾欣賞人性中普遍的美並學會尊重所有個體的價值，那麼，它們的炒作就會既娛樂大眾，又能提升國人的精神境界（如懂得任何個體的尊嚴均不應受到踐踏）。
與我們提到的上述草根人物相反，少數個體在媒體的炒作中被無限地神化了，成為萬人崇拜的偶像，而觀眾則被引向「迷信」之路。最近剛剛倒下的神醫張悟本就屬於這種炒作所造就出的「傳說」。記得在為湖南衛視錄製節目時，張悟本曾說出一句令我驚異的話：「中醫不分內科、外科、兒科、婦科，那是西醫的分法。人家病人來了，不管什麼病，你都得給人治好了！」說實話，聽到這句豪言之前，我對張悟本還懷有部分好感（他如于丹般滔滔不絕的布道使我對綠豆和茄子產生了神秘的信任感），但這句話改變了我的態度：斷言某個醫生能治好所有的病，豈不等於說他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接著，我做了個簡單的演繹推理：醫生是人，人是有限者，任何有限者都不可能全知、全能、全善；哪個人如果宣稱自己全知、全能、全善，那麼，他不是在自我欺騙，就是在欺騙他人。可是，炒作張悟本的娛樂媒體並沒有向觀眾展示這種理性的推理，而是用現場觀眾的掌聲和嘉賓的讚美聲渲染其神奇魅力。正是這種缺乏理性尺度約束的炒作強化了部分國人本就存在的迷信心理，將各種各樣敢於講大話的個體推上神壇。在張悟本成名之前，中國曾湧現出許多以神或宇宙的名義說話的人，他們均豪邁地宣稱自己能夠包治百病，開出萬能的藥方，解決生活中乃至宇宙間的所有問題。然而，在引發程度不同的狂熱以後，神醫們卻紛紛暴露出其真實身份——神騙。在看了幾期湖南衛視的節目後，我就預感到張悟本們也必將重複了類似的軌跡。數十天後，又一個神醫果真倒下了。其實，這種炒作走向異化的根本原因依然在於缺乏人人平等的現代精神——被炒作的對象不是被塑造為低於人類平均水準的怪異存在，就是被神化為需要大眾仰視、膜拜、迷信的超人，捨此，炒作者就會找不到方向和道路。
由此可見，作為一種強化宣傳和娛樂效果的手法，炒作本身沒有錯，錯的是沒有底線的炒作。無論是將部分個體塑造為低於人類水準的滑稽存在，還是將少數人推向神壇，其根本原因都是部分國人尚缺乏平等精神和博愛情懷。說白了，等級意識是此類炒作最終極的「幕後推手」。刻意惡搞和造神的炒作都表徵著當下文化生態的欠缺。這說明現代社會的許多基本價值理念——自由、平等、博愛——還遠遠沒有進入所有中國人的內心深處，我們的傳媒人和觀眾均需在精神上補課。
從文藝復興到啟蒙運動，現代化運動的最寶貴成果就是培育出了尊重所有人的平等精神和博愛情懷。德國最偉大的啟蒙思想家康德曾經說過一句被世人傳頌的話：「你須要這樣做，做到無論是你自己或別的什麼人，你始終把人當作目的，總不把他當作工具」。把任何人都當作目的意味著所有個體都是平等的，具有同樣的尊嚴。草根階層並非低於人類水準的滑稽存在，精英不是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神。面對同類時，我們既不需要仰視，也無權俯視，而只能平視。如果炒作者的內心充盈著平等精神，那麼，炒作本身同樣會守護人的尊嚴。這種具有底線意識的炒作顯然越多越好。 （作者為深圳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