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廣平講述和魯迅在一起的日子
我又一次當學生。而且是專人教授,單獨一個人學。教師是精通日文而又盡心誠意、不遺餘力地罄其所知以教的魯迅先生。
從廈門到廣州,魯迅無日不忙於學校的業務上,沒有機會履行他給我教日文的許約,到了四月「清黨」以後,雖則是大家都辭職了,該可以學習了吧,然而,川流不息的「客人」來偵察,心胸中被大時代塞滿了一肚子的憤懣,我也沒有心思要求魯迅實現他的心願。
到了1927年的10月裡,我們到了上海,經過兩個月的人事往來,生活也稍稍安定了,從12月起,我就開始讀書。先是教單字,但并不是照日文教學所排列的字母教起,而是魯迅自己編出講義就教的。一共自編自教了廿七課,每天都是晚上授課,非常嚴肅認真地教著,除非晚上有人邀請,回來太遲了,才在這一天休息。
用日文講解馬克思主義
自從魯迅學習了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相信了這個真理以後,就不但用它來「煮自己的肉」,而且也執著地以之教育他周圍的人,使真理之火從自己的身邊燃起。所以我的第二個課本,就是日文本的「馬克思讀本」。馬克思的著作,本來是比較艱深的,譯成日文時就更加難懂,但是魯迅能夠深入淺出解說,有時把整個句子拆除開來向我講解,並且隨時改正課本上所有的錯字,使我聽來就明白易懂得多了。現在打開這個課本,如對嚴師在前,不但要你曉日文,還須了解內裡理論的奧妙,它所包含的真理的光芒,以及魯迅對我講解這些革命真理時的聲態,我還覺得依稀可辨,歷久不渝。
繁忙不忘關懷學生
那時,魯迅正在主編《奔流》,後來又編《語絲》,每天都很繁忙。後來教到《小彼得》,在批閱我試譯的稿件之後,更示範地親自譯出一遍,這就是現在收入《魯迅譯文集》裡的譯本了。
學了《小彼得》之後,我因同時料理家務、出版、及有了孩子,很可惜的停止了學習。尤其當我看到魯迅工作忙得不可開交,連睡眠也顧不上,我何忍加重他的負擔!而存在於我內心的一向未曾提及的,就是魯迅在閑談中說出:希望我將來能看懂日文,看他所有的書籍,租個亭子間住著,不需要求助他人。這話是在我未有孩子之前說的。他深知我出來做工作會和舊社會爭吵,到處不安分,闖禍的本領是有的,所以在他活著的時候,極力保衛我向安全方面生活。這是他的苦心。但我從心內(沒有說出來)起反感,以為,在他活著的時候,我盡力幫助他,因為他做的工作,對人民貢獻比我大,我能盡力幫助他,減輕他的日常生活負擔,讓他把時間多用在寫作和革命工作上,不是效果更大嗎?
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是我獨自一個人生活了,我會高飛遠走,奔向革命所需要的任何地方去,隨時犧牲在革命烈火中。懷著這樣的心情,就不由自主的湧起了抵觸情緒,不好好的學習日文了。(四之一)
■摘自《魯迅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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