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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琪
電話鈴響了。我猶豫了很久，沒有去接。因為，正在專注地看一部關於天使的電影。是講一個流水線上的女工，她是一個帶著一個女娃的單親媽媽，偶然與一個男子邂逅。對上眼後，兩人激情難耐，就到廁所裡做愛。然後，他們開始約會。不久，女人發現自己懷孕了。於是，兩個人就搬到了一起住。
這一對尋常飲食男女生下一個漂亮健康壯實的男孩子。這個男孩子經常啼哭，因為疼痛。他的肩膀上一點一點像破土的春芽一樣，長出了一對翅膀。羽翼漸漸豐滿，他開始在狹窄的房間裡練習飛翔。他竟然是一個天使。
但是，天使的媽媽憂心忡忡。每次出門，她都要嚴嚴實實地把天使包裹，將他漂亮的翅膀隱藏起來，不讓世人發現。有一天，他們去超市，小天使竟然趁媽媽不注意，掙脫了，在超市的屋頂下飄飄然然。可以想像，天使的出現引起了騷動。
天使媽媽抱著天使，好不容易衝破聞訊趕來的媒體以及圍觀人群的封鎖線，回到了家裡。她和天使爸爸商量的結果，是從此開始攢錢，攢了足夠的錢之後，他們要給天使做切割翅膀的外科手術，要讓天使成為和大街上的孩子一樣的普普通通的人。
天使在一邊玩耍，看起來好像很開心，沒有一點憂鬱的樣子。他只是瞅準老爸老媽疏忽的空檔就在客廳裡練習飛翔。終於有一天，天使的爸媽為了籌錢，答應接受媒體的公開採訪。他們給天使繫上了繩索，小心拈在手心裡。天使在藍天裡快樂無比地、自由自在地飛翔，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終於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
原來媽媽仰頭觀看小天使飛翔的神采，看出了神，不自覺中鬆開了繩索。其實在內心，她是多麼為自己是一個天使的媽媽而驕傲啊。天使飛走了，媽媽開始抑鬱，她不吃不睡。終於有一天，她想要自殺。她讓浩淼的河水慢慢浸沒她。就在這時，天使回來了。他在天空徘徊很久，他把媽媽的靈魂呼喊了回來。媽媽重又見到了自己的天使。她明白了，天使沒有遺棄他，雖然，他已經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了，但是，只要她需要他，他隨時會回來看她的。
電影的結尾，是媽媽一身濕透地回到家裡。她疲憊而興奮地對男人說，天使回來過了。我又懷孕了。
呵呵，不知道接著生下的孩子會不會是長出翅膀的天使，電影沒有交代。如果是，他們還會不會想著要給天使做切割翅膀的手術？
電影看完了，我有點抑鬱，就給剛才沒有接的電話回了過去。對方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她「啊」了一聲，顯然是不知所措，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過了幾天她也看過了這部電影後說，電影拍得真好，非常深刻。假如她的孩子是一個長出翅膀的天使，也許，她也會像電影裡的媽媽那樣萬分著急，而出此下策。因為，她並沒有想到自己是在傷害孩子，而是為了孩子不受外界的傷害。事實上，他們每天對自己家孩子的教育，就是要他像班裡的同學一樣，而不是希望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因為，如果他比一般的孩子優秀，他們就會嫉恨他。會想辦法修理他。
呵呵，這部電影讓我想起了一個女人，蘇。她不是我直接的朋友。蘇是如此地與眾不同。她把自己濃密的頭髮分成兩股，像兩隻犄角一樣，醒目地倒伏在頭頂上。這兩隻犄角讓她活像古代森林非洲部落裡的女王，也使她與眾人甄別了開來，與大眾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或者說，這兩隻犄角讓她把自己孤獨了起來，她被大眾所疑惑。她是誰，她為什麼要留這樣的髮型？是為了要遮蓋頭頂上的某個缺陷，還是她的心理深處有點糾結，居然想以此張揚個性？
因為，與我一起參加那次聚會的女友蕾，一見到蘇，談話沒有過三分鐘，就對蘇說，這個髮型很不好看，你換了它吧。
我很驚奇，比我見到蘇這個髮型更為驚奇的，是蕾的態度。憑什麼，她一臉救人於水火的正義感，其實卻是把自己的好惡強加給蘇，還覺得自己是在好心做好事。她不知道自己的好心與直率，給蘇帶來了心理上的壓力嗎？
說實話，因為蕾是我帶去的朋友，她的作為，讓我很難堪。好在蘇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對我笑笑。她說自己的髮型已經保持了很多年，她很喜歡。還會繼續保持下去。
正說著，一旁的服務員，一個端莊的小女生，她居然自說自做地過來摟住蘇的肩膀，擺弄起她的髮型，然後說，姐姐，你好漂亮，晚上睡覺你怎麼辦呢？
在座的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蘇的反應。
只見蘇不失雍容，很禮貌地拂去服務員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然後，笑笑，意味深長地說，妹妹，你膽子真大啊。你的問題，我已經被人一千遍一萬遍地問過。很簡單啊，我把腦袋摘下來，放在床頭，到了早上，我再把腦袋摁上去就行。
呵呵。我們都仰面大笑。
那次聚會過去了很久，我還是會經常想起蘇雍容華貴，頂著一頭怪髮的森林女王的樣子。我也忍不住落俗套地在想，為什麼蘇會留這樣一個在大眾的審美觀裡應該屬於非常怪異的犄角。如果她是藝術家，比較好理解。可是，她在一家國企裡面做事，她的特立獨行，或者說一意孤行一定給她自己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我們不必有很強的想像力，就可以推想到。
我不由地一再地假定，是她的成長過程裡有什麼讓她特別感到孤獨，特別感到糾結的事情，還是她的心理空間裡有什麼自己也繞不過去的山峰，必須以外表的與眾不同顯露出來，方可把塊壘宣洩？
如果她鼻子上打一個洞，我們也不會如此驚訝。因為，別人已經這樣做過。如果她染一頭綠頭髮，我們也只是稍稍驚訝一下下，因為，也有人已經做過。
但是，她的犄角真的非常非常地不一般。她是唯一的，所以，我們不能放過她。我們不能容忍她的唯一。問題在於我們，而不在於她。也因此，我對蘇一直有繼續探索的興趣。我想，什麼時候我要把她約出來喝茶聊天，在她的森林女王的髮型裡面，她究竟還有多少驚世駭俗的故事呢。
或許，她也只是和那個不小心降臨到尋常人家的長翅膀的天使一樣，她也只是有一對類似翅膀的，與眾不同的犄角而已。天使有了翅膀就能自由飛翔。她呢，有了這樣一對犄角，她的靈魂可以自由飛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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