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躍輝(作者簡介:1984年生,復旦大學首屆文學寫作專業研究生,曾在多家刊物發表小說。)
三位民警看史前動物一般看著眼前的泥人。泥人竟然開口說話了。泥人扔下村長,抱了拳,向他們舉了舉,哽咽道,你們算是來了!我是老刁啊!
三位民警為了向老刁證明,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和老刁一起勸說了幾個人。在巨大的誘惑面前,連他們也感覺到,自己的勸說是那麼蒼白無力。那位年老的民警不嫌棄,拍了拍老刁的泥肩膀,說沒辦法了,老刁,忍了吧!老刁本來又矮又壯,此時渾身裹了一層厚厚的泥漿,就如一個泥球。眼睛如泥球上的兩個窟窿,動了動,忽然撇下民警,朝小屋衝去,出來時,手裡攥著那支長槍。派出所的民警還來不及阻止,老刁已經大步衝到湖邊,對著人群上空耀眼的太陽,扣動了扳機。
巨大的聲響帶來片刻寧靜。
人們停下來,抬頭看看頭頂的天空。明亮的天空中漂浮著一小朵藍色的雲,正在緩緩升高,緩緩飄散。他們又轉過頭看湖邊開槍的人。
——就是這個人!是老黑的聲音。老黑大叫大嚷,白水湖不是他一個人的,他憑什麼開槍打人!槍都禁了,他憑什麼還有槍!老黑的聲音回蕩著,人們臉上的表情為之改變。一個人,兩個人……一群人朝老刁跑過來,不少人喊,白水湖是大夥兒的,憑什麼歸他一個人?老刁茫然望著衝向自己的人,緊緊攥著那支長槍。派出所的三位民警飛奔過來,可是遲了一步,一個個泥漿滴答的拳頭早把老刁包圍在中間。老刁沒有呻吟一聲。
民警把老刁和槍帶上小車,海天撲了上去,掉進陷阱的野獸般嚎叫著。海天是小一號的泥球。人太雜亂,他和老刁走散了,直到槍聲響起,海天才看到槍口升起的那一小朵藍色的雲……海天抓住車門,頭抵住車窗。民警說,你放開,我們不帶走你爹,你爹會被打死的。他不為所動,大聲嚷嚷著。又說,我們還要帶你爹到鎮上瞧瞧傷得怎樣,你回去守住你們的房子。他還是不放手。民警扶起老刁,讓老刁勸他走。老刁的臉突兀地出現在車窗後,臉上的血和泥如燒糊的濃稠糖稀。那張臉迷惘地對著他,眼珠遲滯地動了動。他還是不放手,聲音越發大得嚇人。最後車子強行開走了,他拽住車子跑了一段,啪!摔在地上,磕破了嘴唇。
白水湖如一頭死去多時的巨大野獸,渾身爬滿了蛆蟲,被迅速分割著、消解著,快要露出最後一根隱蔽的骨頭了。雪白的鷺鷥盤旋半空,久久不敢落下。我們也加入了搶奪的行列。貓頭說,不搶白不搶!我們不搶,魚就全教那些狗日的搶走了。再說,那麼多人搶,多我們也不多。海天回到小屋前,呆呆望向湖面,不知道有沒有望見我們。一瞬間,我們想起了不久前的白水湖,心裡疼了一下。 (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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