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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希望將自己的感觸與5位本地演員進行磨合
也許對於聽障藝術家劇團「無言天地」,你感到有些陌生,聽到英國聽障演員/導演Ramesh Meyyappan的名字,你也不甚了了,但提起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的經典著作《1984》,你卻一定再熟悉不過。機緣巧合之下,這三者被結連為一齣另類視覺劇場《101號房》。他們的舞台是黑暗與寧靜之間的真摯探索,不只打破聽障人士與健聽人士之間的生理邊界,更嘗試剖開人心底層,直面其中的深層恐懼。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圖片由「無言天地」劇團提供
「無言天地」是由一群聽障藝術家於2000年組成的非牟利劇團。他們一直憑著精湛的身體語言,在舞台上創作出別樹一幟的戲劇作品。他們的理念是建構出一片不僅為「無言」人而設,更能引起「有言」人共鳴的劇場天地。2005年,劇團被《時代周刊》推舉為「別具一格的亞洲最佳劇團」。今天,便讓我們走進劇團內部,聆聽兩位擔任《101號房》藝術總監的聽障兄弟的「暢所欲言」。
直面恐懼的多重解讀
陳裕德(Edward)和陳裕發(Edwin)是一對孿生聽障兄弟,雖然兩人外形上看起來一胖一瘦,頗有區別,但對戲劇表演的天賦與熱情,卻同時貫通在兩人的血脈中。早在1986年,他們在接觸到美國National Theatre of the Deaf劇團的聽障戲劇表演後,便無可自拔愛上了這種充滿魅力的舞台表演。他們由自己成立工作坊開始,做自己喜歡的劇目,1989年更與著名劇場工作者何應豐合作《不曾默靜》,此後一路鼓勵同他們一樣熱愛表演的聽障人士們勇於突破自我。「無言天地」的成立擴闊了這種自我突破的圍度,成為一道嫁接社會各界表演人士溝通的橋樑。儘管兩人在表演藝術層面,都可稱經驗豐富,但與英國導演名聽障導演Ramesh Meyyappan這次合作《101號房》,對他們而言,仍是一種挑戰。
《101號房》的靈感源於那部著名的描述人性在集體意志中被扭曲的《1984》,但Ramesh Meyyappan此次將其帶到香港,卻希望能在英國作家的原著基礎之上,融入本土的文化特色。事實上,101號房是從原著中抽離出來的一處空間,去引發人內心的最真實情緒,它是每個人的害怕、恐懼、惡夢的結合,最終卻成為戲劇中的真實。創意的深刻,在於希望能挖掘出人內心深處的恐懼,面對它、表達它、用多重方式去解讀它,更為關鍵的則是,這種表達能與香港現實產生映照關係。陳裕德表示:「導演希望能用各種不同意象展現人性中的恐懼,他希望將自己的感觸與5位本地演員進行磨合,並探索被放在香港語境中的恐懼之複雜程度——是否會與香港的社會矛盾有關?排演的過程也是演員input自我、參與共同創作的過程。」
陳裕德形容這種經過創作所呈現出的作品是「殺出一條血路」。因為每一場戲的碰撞都是未知,導演與既是演員又是藝術總監的兄弟二人,將各自對恐懼的不同理解放在劇中探討,而另外3位健聽演員,也有他們對於恐懼的想像。東西方文化的磨合,與跨越聽覺這一生理界限的互動,兩大挑戰已需要創作者們充分溝通、協調,並不斷還原想像。簡而言之,《101號房》要給每個演員以及每位台下觀眾一個自我想像的空間。「我們希望人們在看完我們的演出後,願意去反思自己最害怕、最恐懼而不能面對的是甚麼。」這樣的創作本身已具有哲學高度,而結合現實社會對恐懼的不同印象,則賦予了舞台一種生動。陳裕德說:「我們5個人都會去回憶自己的恐懼經驗,包括做過的惡夢,這種回放,某種意義而言,是萬分脆弱的,就像人死之前,去做一場回顧生前重要事情的夢,只是我們回顧的,是恐懼。」
對恐懼的總結與反思,勢必會牽涉到現實中的迥異壓力、傷心、不開心。陳裕發認為,在當下的香港社會,這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課題。種種負面情緒會導致恐懼被積累,久而久之無法得到紓解,人便會陷於痛苦而不自知。《101號房》在做的,正是去解讀恐懼背後、生活中的真實困境與問題。「5個演員在表演之前,就要想清楚最後呈現出的效果是怎樣,作為創作者,我們必須承擔這種解讀的效果。」因而,這齣另類視覺舞台不同於基於劇本的純粹表演,它以意象先行,最大限度展現了聽障藝術家們不受拘束的想像疆域,赤裸展現出潛行在人類心底的各種驚慄。而糅合天馬行空意念的表演,也會令觀眾徹底被這「不受拘束」所引領,從舞台之上反觀自身,在黑暗之中面對內心最不可觸碰的隱密情緒。
用身體語言突破默劇經驗
《101號房》對於演員身體語言的要求,遠遠高於一般劇場舞台。5位演員需要通過超卓的形體動作、配合舞蹈動作,引領台下觀眾去探索各種被抗拒的恐懼形態,而這些黑暗的意念,則完全依賴演員對身體的掌控。聽障演員與健聽演員全部只用肢體去表述、呈現痛苦,因而5個人之間親密無間的溝通,是令他們凝聚為整體、共同領會劇中抽象概念的唯一方式。陳裕德說:「當一個人無法爆發出正確的狀態時,其他四個人都會一起去幫他喚起情緒。」同時,陳氏兄弟的理念,是堅決不拘泥於默劇式的套路之中。卓別林式傳統默劇表演中的動作,被他們放大、重塑、突破。「我們要做的是戲劇,因而杜絕簡單動作。舞台上的每個動作,都要由心出發、並更加生活化。舉個例子,比如『打開一扇門』的動作,我們要做的,就不僅僅是『開門』,而是要通過面部、肢體表情,令觀眾感受到打開這道門之後,角色同門後的世界發生怎樣的關係、交流和碰撞。」因而,演員們的表演,有著超越默劇經驗的誇張與深層張力。
這種蓬勃而身心代入的視覺表述方式,在本土劇場中堪稱少見。而「無言天地 」作為聽障人士的表表者,對於人性中痛苦情緒的深入關懷,也正體現了聽障人士對我們所身處世界之獨到、敏銳的觀察力,毫不遜色於健聽人士。陳裕發表示:「聽障人士宣洩痛苦的方式和健聽人士並無不同。我們使用手語、表情等豐富動作去表達內心感受。而排演這部戲中,和健聽人士的合作,也是我們開放自己、將我們的觀察,同社會進行交流、進而走向國際的過程。」但選取「恐懼」這樣映照人心深層隱秘的主題,恰恰也令他們與自己的內心得以完成一場充滿價值的對話。
作為突破默劇方式的戲劇,盧琪茵為《101號房》度身訂造了大量的音響效果,這些特別的聲音,所構成的感官經驗,起到了延續表演效果的作用。「音響是一種刺激,也是一種再創作,視覺與聲音的配搭,令觀眾能容易『進入』舞台,而不是像觀看默劇那樣,置身事外地純粹欣賞演員的動作。」
而這齣另類視覺劇的延伸意義,則是通過舉辦專場、令特殊學校的聽障學生們零距離走進劇場,感受聽障藝術家對表演的激情與投入。陳裕發認為,令聽障學生們前來觀看演出,一方面可以將舞台上的戲劇文化訊息傳遞給他們,另一方面也能鼓勵並加深他們未來融入、面對社會的信心。「教育訴求永遠是文化藝術類行為需要貫徹的。」他進而表示:「我們既希望能鼓勵學生們對戲劇的好奇心,也希望能令他們透過觀看演出,建立對文化藝術的關注和探索渴望。」
同時,「無言天地」也希望藉此契機,喚起社會各界人士對舞台表演的興趣,並從他們的獨特表演形式中感悟些許對現實的思考。「《101號房》就好像香港,好像你我每天身處的空間。」而他們並非希望為這種現實狀態作出判斷,只是希望我們願意走入他們、隨同他們的節奏、動作與感情,去體驗跨越生理邊界的戲劇演繹,去緩釋內心深處的負面情緒,在「101號房」中,真誠地直面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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