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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 網上圖片
——說說王安憶的《天香》
每一座城市都為它的書寫者提供著獨特的「歷史」、「空間」和「故事」，因此，正如人們所發現的，愈來愈多的作家將他們的小說托付於開放而繁鬧的空間——都市。而作家們青睞的城市中，上海又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和意義。 ■文：潘啟雯
20世紀40年代的才女張愛玲，深諳十里洋場的上海灘，其歷史精髓不是浮光掠影的「夜生活」，不是波濤洶湧的「革命熱潮」，而恰是瑣細平凡充滿質感的日常生活，因此她透過上海市民的世俗生活，為上海書寫著傳奇；當代著名作家王安憶則認為，「歷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構成的，歷史是日復一日，點點滴滴的生活的演變」，因此，她帶著從局外者的視角重新認識上海的想法，用心描畫著上海的外在風情和內在品質。王安憶的新書《天香》正深藏著她對上海歷史人文風韻的追溯。
細枝末節中的味道
《天香》的故事起於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止於康熙六年（1667年）。雖以上海申家之榮衰史為背景，但王安憶寫的卻不是家族的榮衰史，而是在這個家族榮衰的舞台上，一項女性主導的刺繡工藝——「天香園繡」如何產生，如何提升到出神入化、天下絕品的境地，又如何從至高的精尖處回落，流出天香園，流向轟轟烈烈的世俗民間，與百姓日用生計相連—申家因天時、地利、人和而締造「天香園」，享譽滬上。
主人公申柯海娶妻小綢，恩愛漸篤，卻因納妾閔氏而「結怨」，糾纏半生；閔氏將繡藝帶入天香園，經深通才藝的小綢點染，創出「天香園繡」；後侄媳希昭青出於藍，以書畫意境入繡，更上層樓。申家衰落後，家中女性的繡藝竟擔負起所有的生活用度，著實出人所料。出嫁後寡居的蕙蘭更是設幔授藝，使「天香園繡」進入民間，成為一代傳奇……
對世俗生活中細枝末節的特別關注是王安憶所偏愛的敘事策略，她在作品中津津樂道主人公化妝的方法、走路的姿勢、衣服的款式搭配、頭型的變化，甚至說話時的眼神腔調……而這些小事往往能以小見大，傳遞出無限的生活信息。在《天香》中，作者亦以「細枝末節」描寫見長：申家人每日只知消費，不求功業，大多數人沒有太多「治國平天下」的思想負擔。天香園中的男士都不是主流的儒林人物，不是鑽故紙堆的——申柯海的「一夜蓮花」、「設市買賣」和製墨，一玩就玩出了「人生的況味」；申鎮海做和尚是因喪妻而起意，說是遁出世外，可一股腦將養老扶幼的責任推卸乾淨，不能不說是一種「奢侈」；阿潛是聲色犬馬，移了性情；阿昉開豆腐店，實踐「儉樸哲學」……他們的現實生活平庸而俚俗，但卻真實而趣味十足。
上海考古
天香園中的女士性情高潔，品味雋雅，卻均無《紅樓夢》裡薛寶釵式的功名意識。不過，申家每代都有「性靈之人」脫穎而出，順次形成了一個序列，男的大致為：申明世、申柯海、阿潛；女的大致為：小綢、閔女兒、希昭、蕙蘭——「天香園繡」也正是得益於這些「性靈之人」方能產生並發揚光大。
王安憶一貫注重小說的歷史背景，而這次她遠離「時代」的艱苦創作，則堪稱一次對晚明歷史的「考古式發掘」。《天香》中採用了大量真實的歷史資料，《嘉慶上海縣志》、日本友人提供的古上海地圖、顧氏家族的上海園林「露香園」史料、《顧繡考》中對顧繡技法的介紹，甚至歷代文人的詩詞歌詠，都被她一一收入囊中，作了創造的依據。此外，古籍文獻專家趙昌平對小說涉及歷史資料的考證推敲，也讓這部虛構小說充滿了厚重的歷史意味。而從「接近真實」的歷史裡，目睹著天香園從興建到衰敗，目睹著「天香園繡」從園內走向園外，目睹著一個個頗具靈性的人物從飽滿綻放到漸漸凋零，不免令人身臨其境、觸景生情、唏噓不已。
雖然，王安憶並未刻意強調「天香園繡」與上海的關係，但細心的人們不難發現，天香園的興起、繁華和衰落，「天香園繡」的產生與發展，無不與上海這座新興城市息息相關。為此，作者以筆為線，摩畫出現代上海「史前」的別樣傳奇，著墨處是「天香園」這「一粒粟子」內部的變遷故事，引動的卻是造就一座都市的「蠻力」、「時勢」、「氣數」、「細節」和歷史的大邏輯。歷史的去來無意、文明的斷壁殘垣，還有那一份「雅趣裡的俗情」，都被物化為作者筆下不厭精細、斑駁多姿的細節勾描——塗抹之間，一座城市的傳奇早已濃縮進其中一域的歷史長卷之中。 （註：本文小標題由編輯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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