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作家，廣東人，香港長大和工作，現職傳訊顧問，閒時看看書，寫些小故事。
伍淑賢
關於米高神父的來歷，我們當然大感興趣，不過打聽來打聽去，都只知道他有西班牙血統，在美國讀過書，剛從歐洲調來香港。因為他不住校裡，一放學就走，所以除了在教室，很少機會碰到他。
我們上了他幾課，基本摸通了他的套路，其實就是一套：無論代的是甚麼科目，他總是拐個彎又講回自己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多是外國報刊上的時事、新鮮爭議的話題，然後教幾個冷門的生字，有時講些笑話俚語，叫我們發表意見，再回去寫些想法之類。起初很是新鮮好玩，像猛的撐開了世界之窗，不過重複多了，有同學就開始問，課本的東西還教嗎。
有天下午，又是夏令課程時間。下課後我們先不回家，去美術室看「二叔」她們的「地下演出」。因為中三級有師姐已開始看莎翁《馬克白》的撮要本，「二叔」也好奇找了個劇本來看，很喜歡，就試著排了馬克白夫人最後瘋瘋癲癲、夢遊洗手那場。因為怕自己一伙的英文不夠好，「二叔」直去大會堂圖書館借了一個全本中譯，很認真的導起來，今天算是「首演」給我們看。餘慶節目也說好了，是「散場」後去大排檔吃一頓。
那場的演員只一個醫生，幾個侍從，和最吃重的馬克白夫人。我們拉上窗簾，圍坐地上，邊看戲，邊打著手電筒傳閱那個中譯本，勉強跟得上那些一行連一行的獨白。
馬克白夫人在夢遊，幻想自己滿手鮮血，要洗，反覆來回的洗，洗去殺人的血跡。
到她差不多洗完的時候，門外有人，是米高神父。「玄妙大師」剛好坐門邊，示意他可以進來。
演出沒給打斷，中文他也聽不懂，只是坐在後面，耐心看完，跟我們一起小聲鼓掌。
因為女主角要趕著回家，我們本來想為米高補回前半段，也不成。散的時候，有甲班的同學向他解釋這些「演出」是怎麼一回事，「二叔」又給他看那個中譯本。米高很有興趣聽，讚大家很用心，又在美術室四處看看，不久就走了。
那天午飯，我們「集資」點了一大盤生炒排骨，鮮橙色，已經很豪，還合份喝了悞冰，賀「二叔」執導成功。
不過，「玄妙大師」永遠比我們清醒。她說：「其實我們在慶祝甚麼呢？又沒得公演。那個米高，只是代課老師，完全沒影響力。我經過教員室，每次都見他坐一角獨自看書，根本沒朋友。」
有道理，但我們實在高興，暫不去理會這盤澆下來的冷水。終於有了一個自己做出來、見得人的東西，而且是莎劇，不是說笑的！
這時有人提議，不如把整個第五幕都排出來吧。沒有馬克白的《馬克白》，不好看！然後有人說，要「病毒」演馬克白最好。
我使勁推辭：我只是來湊熱鬧、給大家打氣的，我每天下課都要去廠車鞋，回家煮飯，而且這些東西太深了，我看不懂。像魚般，我嘴裡猛吐出一串理由，大家就算了。
可我卻留了神，以後盡量不去看她們這些演出。光看不做，坐享其成，好像真說不過去，索性避了吧。
無風無浪又過了一個星期。「玄妙大師」沒說錯，米高神父一點都沒為「二叔」她們爭取到甚麼，也再沒問起。不過我聽說，馬克白找到人演了，原來是我熟悉的戊班李鴻儀，不過聽有份排演的同學說，「二叔」不大喜歡她，覺得她胖。這也算了，但更不喜歡的是李鴻儀以為自己真是皇者，要教「二叔」怎麼導她的戲。
李鴻儀就是這樣，越想人喜歡她，人家越不喜歡她，我又不知怎樣跟她講。說錯話，朋友便沒了。
我不理啦，近來家裡的煩心事更多。除了功課和考試，其他甚麼活動，我都沒時間心情。
又過了一個星期，事情突然有發展。有天早會，修女校長宣佈，下月的水運會當天，大家坐車從泳池回來之後，集合在禮堂才一次過頒獎，到時會有特別嘉賓，老師還會安排同學表演助興。
小息的時候，米高就找著「郭大人」說，「二叔」她們那天應該可以演出《馬克白》，不過要先排好給其他老師看看。
「郭大人」果然是個非常機警的班長，馬上追問，我們班主任蔡小姐知不知道？要不要先排給她看？
米高說，老師開會時已說了，她到時也會來看排練的。
「郭大人」第一時間就通知「二叔」，「二叔」當然高興，但覺得不對勁。這種面對外賓的表演，幾時變得這麼兒戲的？不是專要蔡小姐，又或者音樂老師挑的嗎？她不信米高會這麼有影響力。一個上午，前面幾行的同學就為這事傳字條，想不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