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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追求不合腳的水晶鞋，還不如擁抱平凡的幸福。網上圖片
阿 琪
根據英國同名小說翻拍的電影《簡愛》有好幾個版本。基本上每過幾個年頭，就有人投巨資翻拍。從黑白片到彩色片，陣容一次比一次豪華。而每一代人演繹的簡愛，除了容貌愈來愈美麗，衣飾愈來愈華麗之外，故事的骨架，人物的精神特質，從來不曾有半點遷徙。
這個自尊又自傲的小女子可以說是我永遠的精神偶像。任何一個版本，我都能隨時隨地抽出來，從頭看到尾。但我尤其喜歡1971年版的電影《簡愛》，這個簡愛不美，也不很年輕，但眼神豐富，語言睿智，脊背挺直，桀驁的個性背後，有一種叫做溫婉的書香氣質。由一個叫做蘇珊娜的英國女演員出演。對這個版本的認同，與閨蜜們聊起來，也是一拍即合地心有慼慼也。而且，與她演對手戲的喬治也是眾多的羅切斯特中，最符合我們想像的那個羅切斯特。加上配樂的優美，使得這部電影近乎完美。
世人喜歡簡愛的故事，大多是喜歡一個灰姑娘翻身得解放的圓滿。很順氣，也很解氣。我也偶爾地反省自己如此喜歡簡愛，是不是還沒有脫離開「灰姑娘」情結。但事實上，我非常務實，或者說是非常悲觀，有兩次，水晶鞋都擺在我的面前了，我也懷疑它是玻璃的，而不敢試穿一下，白白失去了非常難得的麻雀變鳳凰的機會。想起來也不是一點不痛心的。
但痛心歸痛心，也不會追悔莫及地痛不欲生。因為，很明顯地，擺在我面前的水晶鞋過於精緻玲瓏，我一看就知道，不合我的腳，穿上了夾腳，走不動路不說，還可能傷殘下半生。呵呵。
那麼，我究竟喜歡簡愛她甚麼呢？其實我也一直很惘然。喜歡一個人，很多時候是莫名其妙的。或者從眾，或者就是這個人身上有一種特定的質感，讓你動心。最近一次看71年版的簡愛，是在一個無眠的深夜。當婚禮被粗暴地終止，羅切斯特背後的瘋女人顯山露水，心碎的簡愛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天。然後，她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準備離開。走之前的那個夜晚，她下樓，在燭火中與心愛的人黯然告別。羅切斯特懇求她留下，他說，離開我，你能到哪裡去？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空曠的大荒原。也是人類永遠也走不出去的大荒涼。此時的簡愛說出了一句令我吃驚的台詞。
她說：「人活著，就是為了含辛茹苦。」
《簡愛》作者、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出身牧師家庭。濃厚的清教徒的氣質浸透在她的文字裡，也滲透簡愛舉手投足的每一聲歎息裡。我吃驚，是因為我突然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恍然。簡愛一出生，一出場，身上就有濃厚的悲劇氣質。她是孤兒，一種她怎麼掙脫也無濟於事的悲劇命運像一條流浪狗一直跟隨著她。但她仍然是微笑的、從容的、達觀的、透徹的。
她安然地做好手中的每一件事，也安然地享受她每一天的日出，每一天的晚餐，以及從容地讀完她能夠到手的每一本書，彈她的每一首鋼琴曲子，畫她的每一幅寫生的畫。命運的潮水隨時隨地都會淹沒她，可是，在潮水還沒有到來之前，她淡定，安靜。這種姿態，叫做承擔，是對自己命運的主動的擔當。
這種氣質在我周邊的很多女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呈現。我母親是其中的一個。世上很多母親都有這種默默承擔命運的倔強氣質。我母親幾十年如一日地辛苦勞作，任勞任怨。母親的女紅非常好，家中裡裡外外衣服都是她一手縫製。70多歲後，因為白內障，視力一點一點在減弱。在她答應做手術之前的半年裡，她給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做了一雙棉拖鞋——她擔心萬一手術不好，自己會成為睜眼瞎子。說實話，這麼多年來，我獨自行走在外，給我最大心理力量的，就是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想到她，心裡就會暖意融融。
在我現在居住的城市裡，每天的清晨，我樓下就有一群菜農推著平板車來賣青菜蘿蔔。女人居多。有一個40出頭的清瘦女子，只賣紅薯。不拿秤，5塊錢一網袋，也不吆喝。有人光顧她的紅薯的時候，她低眉善目地收錢找零。沒有人來的時候，她就看書讀報紙。很祥和平淡，也很自然的樣子。
我有時候故意引她說話，對她頗有探究的興趣。因為，讀書看報的菜農還是不多的。她受過良好的教育，為甚麼「降落」為一個賣菜的，到今天為止還是一個謎。她不願意多說自己。但是，她幾乎就是我「安貧樂道」的一個榜樣。有時候，紅薯沒有吃完，不需要再買，我也會到她的攤位上停留一會兒，和她嘮嗑幾句閒話。即使幾句閒話，我也可以聽出她是一個有見識的女人，智力不低。
夏天很熱，冬天很冷，她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來了就會從早站到晚，臉被風吹紅了，吹黑了。但是，她的脊背一直是挺挺的。每每我眼睛在電腦前看累了，站在窗口望遠看綠，有時可以望見她清瘦的背影。我想，她和我，和沉默的大多數的人一樣，她也在承擔自己的命運。
最後，需要補記的是，2011年的最新電影版《簡愛》已經出爐了。我在第一時間，懷著緊張的心情觀看了此片。之所以緊張，是擔心新版的《簡愛》被顛覆，被娛樂，甚至被時尚的脂粉淹沒。我不能忍受心目中的經典成為這個消費時代的甜品。
還好，基本忠實於原著，只是倒敘了一把。電影的一開場，是簡愛捧著一顆破碎的心，逃離了羅切斯特的莊園，昏倒在荒漠裡。而簡愛要逃離的那個羅切斯特，是所有電影電視版中最英俊最飄逸的羅切斯特。如此卻不由人失望。因為，羅切斯特是不能太帥氣的。他的質感應當如同英國歷史一般沉重的。
而最讓我失望的，是那句令我驚悸的台詞「人活著，就是為了含辛茹苦」，已經消失在男女演員的身體與慾望的糾纏裡。只是在最後一刻，靈魂顫抖了一下下，簡愛的強悍的自尊最終幫助她從後窗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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