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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嚴歌苓同名小說改編的張藝謀電影《金陵十三釵》上映後褒貶不一。近段時間網絡上開始陸續出現西方主流平面媒體的影評,這些評價尤其被中國讀者所關注,在微博等社交媒體上引起了很大爭議。一部小說是怎樣被改編成熱門電影的?在小說原著和電影劇本的對比中可以看出改編者怎樣的心態?這些改編又引起怎樣的關注?我們嘗試呈現其中的脈絡。 ■文:蕭坦
電影爭議
《金陵十三釵》的故事背景是1937年的南京。日軍攻入南京開始屠殺和淫掠,十多位秦淮風塵女子逃難到一座美國的教堂,同時教堂裡也庇護了一群女學生,後來又加入了幾位城陷時被打散的中國士兵。神父、妓女、學生、軍人在這個暫時的避難空間裡發生了一系列故事,包括愛情,之後日軍殺入,要把女人擄走,這幾位過去被人輕賤的風塵女子化妝成女學生,替她們赴難。
電影上映後,在內地立即引來批評,認為在「南京大屠殺」這個最令中國人痛心的話題中加入「風月」、「愛情」、「性」的元素,令人反感。不過觀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又有許多認為拍得很好,根據新聞媒體統計,該片票房至2012年1月1日前已達到4.5億元人民幣,成為去年中國國產電影票房冠軍。
不過,因為這部電影是以第69屆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為目標,並且獲得美國金球獎最佳外語電影提名,所以,最近來自西方主流平面媒體的影評又再引起了中國讀者的注意,並且以此為側面來反思這部張藝謀電影的價值。
在微博上最完整被佐引的是2011年12月20日刊登在《紐約時報》上Mike Hale的文章《A Shady American in the Nanjing Massacre》。在這篇文章中,作者把整部電影歸納為「資深的中國導演張藝謀回顧1937的南京大屠殺的方式是類似於某種後台歌舞劇,偶爾會被可怕的謀殺或者強姦打斷的東西」。作者的核心觀點是,張藝謀作為中國導演,對於「南京」這個事件並沒有表達他自己的「立場」——「在《金陵十三釵》兩個半小時遠沒有耗光前,這部影片就已經陷入了所描述事件與張先生對其疏遠又奇怪的輕薄處理之間的不平衡,從本質上來說,這種處理是指他拒絕對中國歷史最可怕的篇章之一表明立場。」
這篇文章認為,這部電影比不上其他幾部同類主題的電影如:陸川的《南京!南京!》、Bill Guttentag和Dan Sturman的紀錄片《南京》(Nanking)等,因為這幾部電影的製片人是帶著他們的觀點而來。這篇影評直接刺中了張藝謀電影問題所在。
小說和電影的差別
這部電影改編自嚴歌苓的同名原著小說,但若讀過原著的人再去看電影,會發現劇本被作了篇幅不大但相當實質性的改動。
在原著小說中,美國神父並非電影中這麼重要的「救世主」角色,毋寧說他是一個敘述上的旁觀者和「被救贖者」。小說中,神父是南京一所教會學校的主事者。因為南京陷落時對外交通被切斷,他無法帶著他的助手、僕人,以及教會學校裡的女學生們撤退,所以只能折返學校。他樂觀地認為日軍是現代化軍隊,有軍紀規範,不會亂來。十三位妓女翻牆躲入學校時,他非常反感,並屢次要把她們趕出去。直到日軍破門而入,他才開始意識到災難來臨。小說裡的故事主角是十三位妓女中的花魁趙玉墨,她和後來躲入學校的國軍軍官在避難中產生了患難之情,然後又滋生出愛情。但悲劇一發不可收拾,日軍後來殺死了幾位國軍軍人,並且知道了這裡藏著女人。為了救那些女學生,風塵女子換上學生的衣服,替她們赴難。美國神父至此才幡然悔悟。
在小說版本的故事中,讀者看不到電影中的「性」,而且災難來臨時那種悲劇感更加純粹和濃重,整個國家悲劇濃縮到一個小小的教會學校裡——美好的事物被破壞,美好的情感被踐踏,軍人戰鬥到死,而女人用她們的智慧和善良去拯救他人,當這一切被日軍肆意和變態地絞碎時,你越發感受到這個民族的鑽心之痛和對敵人的切齒之恨。嚴歌苓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作家,她對人與事的歸納是非常到位的,而且,她自己的觀點非常鮮明。
於是就可以看出電影改編時的問題。美國神父變成了主角,而且為了增添這個角色的戲劇性以及後來劇情所需,把他改成一個原本混跡於中國的美國浪子,南京城破時教堂的神父被殺,他換上神父袍,原本只為避難,卻假戲真做,並成了與女主角演對手戲——包括床戲——的男主角。這個非常刻意的角色,連美國影評人都覺得「不合理」。
作出這樣的改動後,整個故事的基調就變了。比如,同樣是患難中的感情,原本是以一件縮微了的中國人的美好東西被破壞,來加重南京和中國的悲劇,改編後,「情愛」變成了故事的主調,床戲也成了影片宣傳時的噱頭。難怪西方影評人也會批評:「你以為這是只有最沒品的好萊塢製片才會想到的事——把性吸引力放進一個像南京大屠殺這樣的駭人事件裡——但在《金陵十三釵》裡這卻是核心元素。」(引自《The Hollywood Reporter》標題為《底線》的影評:It's something you'd think only the crassest of Hollywood producers would come up with — injecting sex appeal into an event as ghastly at the Nanjing massacre — but it's an element central to The Flowers of War, a contrived and unpersuasive look at an oft-dramatized historical moment.)
為甚麼要這樣改?也許我們不能完全責怪張藝謀,他是導演,他一眼看中了這部小說,決定拿它來改編成電影。而負責改編劇本的是中國小說家劉恆。過去也曾發生過張藝謀的電影被罵,而他委屈地說「劇本並不是我寫的」這樣的事。在當代電影工業中,導演無法完全掌控劇本並不是新鮮事。不過,考慮到過去張藝謀的拍攝風格,以及他最擅長運用電影中的那些元素,以及對票房甚至奧斯卡獎的態度,這樣的改動方向不可能和他沒有關係。
如果要真正了解這個故事,也許還是應該讀一讀原著小說,雖然那絕非嚴歌苓最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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