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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在威尼斯拿獎,女主角葉德嫻封后,外國觀眾感動得把手掌拍爛。導演許鞍華一面歡喜,一面猶豫該不該給母親看。剛進入六字頭的那種恐懼,通過拍片已治癒得差不多,但「她(母親)可能會把電影看錯了,片裡談到死亡,她也許觸景生情。我不是他們,他們特別介意。」坐在施南生和徐克的電影工作室裡,全身上下穿一身黑的許鞍華說。只有她穿的黑色Converse波鞋很新,鞋底白亮亮的。
影片下周在香港和內地正式上映,已看過優先場的觀眾,不少在社交網上大聲疾呼,請好好對待和珍惜自己的父母。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梁小島
10多年前,許鞍華拍《女人四十》,拍到悉心照顧癱瘓在床的丈夫、最後自己罹癌的霞姐(夏萍飾),與蕭芳芳所飾的阿娥及鵬伯(鮑方飾)做訣別時所表現出來的達觀,讓許鞍華在鏡頭後面強忍淚水;後來拍《千言萬語》,其中一幕是黃秋生飾演的甘神父坐在立法會門口,為了爭取水上居民權益而絕食,旁白響起,許鞍華又忍不住了。到拍《桃姐》的時候,她反倒非常克制。
被治癒的恐懼
「有一場戲是老人家在老人院迎著晨光打太極。到了這裡還健身,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我覺得很感動。」但《桃姐》始終沒有高潮點,一位服侍主人家三代人的家傭,中風後失去一半的活動能力。她執意要住進老人院度過殘生,而跟著她時間最久的、已經人到中年的少爺,則從主人變為兒子,謹守孝道。仁至義盡,互報恩情,不煽情,不迴避,生死面前,好像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做人有幾難?」同樣的,鮑起靜在《天水圍的日與夜》也如是說。
當許鞍華聽過她的監製李恩霖的真實經歷後,毫不猶豫地應承拍片。那個時候她過了60歲,和母親「兩個老女人」住在一起。觸動她的,除了主僕、母子情,還有如何面對暮年晚境的問題。「早10年我也會拍這個故事,但早30年就不會拍,因為沒有那麼切身,沒有想探討這個問題。雖然拍戲不是用來探討問題的,但你不探討就拍不了戲。」
許鞍華四十多歲的時候,拍了《女人四十》,一個經濟起飛的社會,女子掙扎著平衡家庭和事業,永無止盡地勞碌,終於一天送走白髮人的空虛,把女主角蕭芳芳送上柏林影后寶座。「探討的意思就是,現在的現狀是怎樣,我的態度又是怎麼樣。」
結果,《桃姐》再次在很大程度上幫許鞍華克服了心理對生理的恐懼。鏡頭下的香港老人院更像個托兒所,嘈雜但也有序。一群返老還童的祖父、祖母,模糊了性別的界限,在吃飯、洗澡和睡覺的間隙中,在木夾板隔著的大小空間裡,坦然地打發著時間。沒有所謂的浪費和不甘,太陽照常升起。
許鞍華起初是膽戰心驚的走進老人院取景和收集資料的。「他們(老人)的狀態不能說很開心,但也過得去,也沒怎麼不開心。」她很豪邁地笑著,笑聲可以更好地掩飾尷尬,「年輕的時候,你不能夠想像我這個年紀的樣子,會覺得已經很不行了。但到了這個年紀,只要根據自己的心理和身體條件去調節,也過得去。我看到這些老人挺坦然接受這個現實,就覺得沒有什麼事。」
「另外就是,他們也挺坦然接受別人的幫忙。像我這樣好強的人是不喜歡別人幫忙的,可是仔細想一想,也無所謂,從來人都是互相幫助的。我以他們作為一個榜樣,就能接受自己的老年。」
普通人的香港故事
接受之後,許鞍華的頑皮勁就發揮出來了,那是對抗沉重的世俗武器。其實,從《女人四十》開始,她對喜感的把握已初露頭角。《桃姐》裡,老戲骨黃秋生、秦沛的插科打諢自不必說,許鞍華還放了些娛樂圈、電影圈的八卦猛料,讓劉德華、徐克、寧浩,還有博納電影公司自家老闆于冬等人,半真半假的揶揄了香港影人北上的「淘金」伎倆。
一笑泯恩仇,無論幾次北上的境遇有多不濟,許鞍華最終還是在自己的性格上作了反思,「我覺得好強是好的,可以讓自己獨立,但太好強自己就吃虧了。」桃姐也好強得很,從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入住老人院,中間沒有任何糾結和猶豫,Roger攔也攔不住;有人要幫她拎個行李包,就好像觸了電一般彈開幾米遠。「但我現在肯定比以前溫和。」許鞍華說,以前和人吵架,可以十幾年不回頭,「現在覺得,一開始能成為朋友,已經很不簡單,來來去去就這幾個人合得來。感覺當然有高有低,隔一陣再見面也就沒什麼了。」所以,獨身一輩子的桃姐最後開始接受Roger的照顧,嘗到了天倫之樂的甜蜜,儘管仍然保留自己的限度。
恰好演員們的個性也是如此,葉德嫻、鮑起靜、蕭芳芳,哪一個不是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智慧堅韌女子?所以本來退休超過10年的葉德嫻,正享受做運動、行山、看星星的自由,一讀到劇本,就風風火火地來了。
但再怎樣欣賞和敬佩,許鞍華總是不動聲色地讓她們一頭扎進日常生活的繁複、瑣碎中。《桃姐》的劇本,有百分之九十九是遵照真實的原型,葉德嫻也就是一場一場跟著演,都沒想過要去做什麼「藝術處理」。這也是許鞍華被人看作是「香港品味」的導演的原因。
去年,有香港電影風向標之稱的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將最佳電影獎授予了《桃姐》,認為這是本土電影復興的信號。「可是我現在也不能說自己就找到了一個平衡點,」許鞍華說,「有些故事是不能刻意去找的,找也找不到,雖然我也一直喜歡那種關於普通人之間的關心和互動的故事。」她對自己晚年的設想,是白天拍戲,晚上就住老人院。不知怎的,想像那情景,竟然也是頑皮的、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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