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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藤史惠
譯者：徐行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推理和運動都是常見的故事類型，前者算是敘事的框架，後者卻限制了內容，變化較小。運動一般被視作儀式，是現實生活的高度提煉，但在入口運動文化之地，儀式與現實往往被簡單二分，於是有關的戲劇化過程不是重複其史詩式的奮鬥結構，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揭穿其與生活現實的落差。其實運動除了如都市神話般將人生的掙扎濃縮再現，內裡的種種本就是另一種可以棲居的生存狀態。運動故事的挑戰便在於：如何帶我們跨越「再現的鴻溝」？
也就是說，以運動為主題的創作不令人感到運動是人生的影子，不再為滿足後者的期望（或失望）而存在，而可以如懸疑一般成為一種獨立的氛圍——如陰謀論反過來成為讀者反觀世界的一種新的框架，一種質的啟示，而不只是量的勵志。
《犧牲》是日本暢銷小說作家近藤史惠第一本以運動為題材的作品，講述一隊職業公路單車車隊作賽的過程及一宗不可思議的事件。主人公是車隊的新人，帶著日本新丁那種好奇和謙虛，在熟習競賽、人和事之中漸漸認識自己，最終隨著謎底解開而領悟到「單車比賽的真諦」。主角本是優秀的長跑選手，但後來失去動力，轉而迷上道義上會故意讓勝的公路賽車。他刻苦但不無困惑的性格在本書前半透過騎單車時的心理描述表露無遺，特別是經常在劇烈運動中走神，閃回（flashback）一段段的往事，更是非常典型的耐力運動狀態。
全書大半都是描述競賽過程，作者從他的角度介紹公路單車的基本概念和規律，對讀者來說更親切，不比一般以老手／發燒友為主角那麼重口味，是少見但明智的設定。筆調簡潔，即使提及慘劇，情緒也不濃重，卻能輕鬆間點出具份量的主題，並到高潮之際戛然而止。主角在電話中解開謎底後，也沒慨嘆多久，就踏上新階段了。
但這只是第一個層次而已。主角放下電話，在一貫的疏朗氣氛中突然冒起不祥之感，謎底中有更深的謎團，然後勾起比賽過程中一二不起眼的細節，重組出更驚人的真相。於是看似例行的技術解釋、線性的戰況描述、陽光氣息，原來早佈下了伏筆。這種在光天化日下之下的驚怵，令故事更可讀、更迷人。作者借推理的框架，特別是恍然大悟的契機，與讀者腦際的多重共時閃回，讓人一下子被競賽的邏輯構成的人類處境立體地包圍。反過來說，運動作為類型的速度感情節和清新氣息也是懸疑一面的成功之道，讀者在感官快感的閱讀中不知不覺地得知了關鍵情節，卻不自知。這部分也是書的內涵之一，不可貶為幌子，但在末段的點睛之下被瞬間重新組合；結尾調子正面，可見作者既不是消費地迎合運動類型的一般期望，也不是要「拆穿／批判」所謂「殘忍的（商業）運動的真相」，而是要呈現一種更複雜微妙的、對立並存的流動狀態。前述運動戲劇的定勢，本書頗成功地提出了替代。
總的來說，本書的調子相當「城市」，節奏明快，形象鮮明清晰，抓緊讀者感官的注意力，沒甚麼文字風格的包袱，這也許是譯本所帶來的必然之隔。例如全書都以第一人稱進行，至中段忽然跳至全知觀點交待主角不在場之事，下一章又若無其事地回復第一人稱，空間的方便轉換，和單車運動刻意挑戰物理環境的阻礙大異其趣。
看來這也是作者的風格選擇，但我作為單車迷總嫌不夠質感。相比之下，英語世界中的單車故事，每當要為運動狀態注入意義，似乎較多存在主義式的反思，至少較強調薛西弗斯推石上山的過程，而《犧牲》則頗將競賽外在化、甚至非人化，多用具體的環境特徵、技術概念作單位去捕捉，忽略了追尋處境的「本質」。客觀地說，作者的資料搜集非常充足，如果她本身不是發燒友的話，便似乎和我一樣較多是觀眾多於賽者，所以會產生以技術性和想像力虛擬他人經驗的問題，感覺在清暢之餘有點單薄—有趣的是，書中大一號的圓體字體好像也呼應了這種感覺。這既是本書適合當今媒體及亞洲人口味的原因，但同樣也反映了體育文化因為舶來而面臨的發展困難。 ■文：洪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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