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作者:廖偉棠 出版:金城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年1月 定價:港幣60元
處身於現代世界,我們似乎遺忘了詩,正如我們遺忘了語言的原來面貌。
文:彭礪青
這似乎也正見證了現代社會的技術統治,以及人與物分離的結果。無論是從班雅明的「經驗的貧乏」抑或是海德格在〈詩人何為﹖〉所說的「貧困時代」,最終都指向這種人類的命運。連當代詩歌的努力也被技術統治的世界抑壓,以致面對政治此一現代世界的重大問題時,現代詩人以純粹的語言為迷失者重建居所,並重塑人與物之關係的努力也並未見效,這也讓讀者質問現代詩究竟能夠如何直達時代的貧乏深處。
在今日的詩壇,廖偉棠無疑屬於引人注目的詩人之一,他醉心於里爾克、曼杰什坦姆等人的詩歌形式與神髓,並結合了他對凱魯亞克式「達摩流浪者」的信仰,以及胡士托精神以及「藝術進入生活,生活進入藝術」等原則,最終激發他那充滿政治意涵、然而亦藉以探求藝術高度的詩歌。
追尋遠逝的諸神
但與其說是藝術高度,不如說,真正的詩人,或渴望成為真正詩人者,就其本性,必會追尋遠逝的諸神的蹤跡。海德格筆下的荷爾德林固然是一典範,讀里爾克、荷爾德林等詩句而見賢思齊的廖偉棠又何嘗不想如此?他的詩歌不單向當下的書寫對象抒情,不單直面時代並與之對話,更超越時空向他所景仰或私淑的詩人、革命家、思想家或藝術家們致敬,雖則他們是平民時代的偉人而不是神祇,但他們在世界落入黑暗時代時,仍保護著世界僅有的光輝。這也可理解為詩人一直保存自己從詩歌閱讀中獲得的語言精神,而不願假借時下流行的形式。
廖偉棠以周遭事物的序列扣連政治之黑暗險惡,夾雜了他對現狀的呼喊,充滿情感的文字展示出直面邪惡世界的憤怒。
他自詡為「目睹末日廢墟的唯一一人」(見〈孫悟空〉)。與廖偉棠早期詩歌相比,新出版的《野蠻夜歌》的詩歌風格更能堅實地描繪和歌唱時代的黑暗,詩人也更熟練地引用他那帶文化隱喻的專有名詞,歷史與人名典故不再生硬突兀,歷史諷寓風格亦大體成形。
從虛無中打撈現實
在香港,廖偉棠常令人聯想到另一位詩人陳滅,雖然廖偉棠的詩歌充斥更多個人化的文化隱喻,但與陳滅的詩集《市場,去死吧!》相比,廖偉棠詩歌中的獨白語調其實沒那麼強烈,但他卻決定做一頭幽靈,徜徉於兩岸三地之間(他說自己喜歡坐火車並在旅途中寫詩),他不無深情地旁觀眾生(如香港社運)並歌唱著,彷彿在貧困的時代為失落的詩歌時代「招魂」。陳滅的聲音是內斂的詩人,而廖偉棠則是狂放的歌者,他收起了詩的含蓄,這是一種凝練的狂歌風格。
廖偉棠的「幽靈詩風」為近幾年的詩歌增加了一份陰森的氛圍,且看〈野蠻夜歌.雪鄉〉、〈夜中國〉等詩,不是雪夜、霧景就是漆黑一片,與《隨著魚們下沉》或《花園的角落,或角落的花園》裡面對世界充滿好奇的詩相比,現在他的詩歌調子越見灰暗。其原因,或許可在〈凌晨讀詩,憶切.格瓦拉〉中找到,他在詩中藉悼念革命家而道出對當下貧乏時代的失望。
但廖偉棠詩中的絕望之景卻能為詩歌更新它的血清,正如他獲得文學雙年獎後寫的文章〈在香港當一個詩人,有多難〉所說的,「從這虛無中打撈出最現實的現實來」,反而能夠成為「一個堅實的詩人」。這種晦暗的視角恰好與他漸漸成熟的語言互相呼應,沒有多年在生活和語言上的同時歷練,恐怕寫不出這樣深沉的詩句來。
憧憬詩歌的黃金時代
對當下的貧乏時代感到失望,意味著憧憬一個詩歌的黃金時代,對廖偉棠來說,那個年代就是革命的詩意年代,不過那屬於一種個人的想像。廖偉棠的矛盾在於詩性想像時間與當下時代的衝突,我們在曼杰什坦姆的詩作中能找到時代與詩人的關係,而且能看見詩人如何深入貧乏時代的本質。廖偉棠也在嘗試,但他的詩歌局限於在特定時空中發出劃破天空的叫喊,或者冀望在詩歌裡呈現為象徵化政治事件的在場者或見證者。
可是這種在場者或見證者的角色與貧乏時代有多大的關係?廖偉棠在多大程度上深入了貧困時代的本質,還是僅只停留於外觀印象式的時代見證者的詠唱?海德格認為貧困時代之所以貧困,是因為「缺乏痛苦、死亡和愛情之本質的無蔽」,或讓那些本質領域「自行隱匿」,在廖偉棠的詩歌中不乏試圖重現痛苦、死亡和愛情的嘗試,然而此種努力與「本質的無蔽」仍有很大距離。廖偉棠的詩作的確表現出分離之苦、愛之苦,讀者也能感受到他正一步步地邁向這個核心,雖仍未脫離濃重的文化鄉愁氣息。即使如此,他的詩集仍蘊含著強大的語言力量,在當今詩壇之中,膽敢直面令人沮喪的現實,反過來說,亦成就了詩歌的茁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