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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勿盲目「隨大流」。網上圖片
吳小彬
今年春節過去一段時間了，但有些印象尚不能忘。除了商場裡湧動的人潮、酒店和賓館年夜飯生意的火紅、三亞的宰客、一台讓人失望的春晚，記憶最深的，就是漫天的煙花、刺耳的爆竹聲以及燃放者的歡笑。
近年來，有一名詞「丈母娘經濟」很流行，說的是那些要求未來女婿必須購房的岳母，她們把這當做女兒出嫁後生活幸福的保障，因而對此條件高調堅持毫不動搖，各地樓價的飛漲正是由此獲得了源源不斷的動力。
燃放煙花爆竹者，與對候選女婿執詞不讓的岳母們，兩者看似毫無干係，其實共有著一個心結，那就是對傳統文化習俗的盲從、因循和追隨。前者不考慮過度燃放煙花爆竹造成的噪音和空氣污染，不顧忌別人家病臥在床的老翁或剛出生的小孩，只圖自己一時之快，結果不僅致使環境惡化，PM2.5濃度嚴重超標，而且引發多起火災，報載北京市今年春節期間發生火情192起，受傷271人，還有1人死亡。而後者，追隨著傳統婚嫁習俗，不考慮年輕人參加工作不久，積蓄不多，在目前高房價情勢下的購房困難，只一味強行要求，甚者還將其作為是否允許男方迎娶女兒的「門檻」。這種苛責、刻板和不講道理，猶如一根大棒，不知打散了多少對情投意合的鴛鴦，讓多少一時無力購房的男兒心裡留下創傷，臉上掛滿淚水。
社會學和經濟學的研究過程，都注意到如下事實：在一個特定的共同體和時代，有很多人跟隨歷史或現實中強大的物化勢力，與他人一起從事符合風俗、習慣的家庭及社會活動，步調一致，眾口一詞，不考慮其中明顯不合理、不正道甚至反人性的成分，這被稱為一種「選擇性失明」。因為服膺共同體的傳統習俗，追隨社會和時代的驅向，與別人說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可以使自己總處在「隨大流」的狀態，不用費神思考，不必用心比較，也就不會有考量和思索帶來的焦慮不安。「隨大流」的狀態，不僅能讓自己輕鬆、愉快，不僅讓自己付出的成本最小，而且可以至少使自己的收益處於平均化水平。現在雖然已進入信息社會了，資訊非常發達，但許多人並不打算改變這種「理性人的自利」，遇到某種事情時，他們會有意無意忽略一些於己不利的信息，迴避生活中的重大難題，不考慮哪怕是最普通、淺顯的道理，永遠把自己放在「大多數」的位置上。他們從來不把自己置於和眾人相對立的孤獨當中，更不會擔負與整個社會和時代相背離的責任，按魯迅的說法，他們向來是「合群的自大」，向來是「不為最先」，自然也不敢「不恥最後」的。所以，既然過年放炮是傳統，既然左鄰右舍都去放，我也去放，別人都對煙花爆竹引起的污染不管不顧，我也不考慮。在興高采烈燃放煙花爆竹的眾人中，如果只有我思考空氣、噪音污染的問題，那不是徒增煩惱，很傻、很天真而且注定不討好嗎？所以，既然現今時尚是婚後住新房，既然按傳統婚房是由男方置買，自然我的女兒出嫁也該如此，這沒有可以商量或讓步的餘地。婚後有房才能使女兒不致與公婆擠住在一起，才能確保女兒的生活幸福，而且這是檢查男方家庭經濟實力的重要指標，同時也是驗證未來女婿是否在乎我閨女的最佳辦法，我何樂而不為呢？
不思考、不斟酌、「隨大流」，看似平常、簡單，但在某些情況下，它們完全可以導致不道德乃至罪惡的產生和出現。20世紀傑出的思想家、政論家漢娜．阿倫特早就注意到這種現象，並有深刻論述。1962年，她在耶路撒冷旁聽了對納粹分子艾希曼的審判。她發現，這個前第三帝國官員、把上百萬猶太人送進毒氣室的殺人魔王，看上去和普通人沒甚麼區別。法庭調查表明，艾希曼是一個忠於職守、嚴謹幹練的官員，每天忙於時刻表、報表和人數的統計，工作效率極高。艾希曼也強調，自己僅僅是執行上級命令，「身不由己」，不過是納粹德國龐大系統中的一個小齒輪。案件審理結束不久，阿倫特寫出了相關著作，她提煉出一個概念「平庸的惡」，指摘那些像艾希曼一樣從不思考、只按照規定和程序辦事的人的所作所為。阿倫特發現，在納粹德國，許多人都有和艾希曼一樣的心理和經歷，他們忠誠可靠，行事嚴謹，但從不思想，不做個人判斷，即使明知道進行戰爭和屠殺猶太人的行為不妥，他們也跟隨國家機器和眾人一起支持及參與。這一幕的確是令人髮指的，但必須指出的是，這樣的情景，在上世紀絕非僅僅發生在德國，不少國家都曾出現過類似的醜行與罪惡。那些屍骨成堆、戰火瀰漫的歷史場景，那些讓人不堪回首的往事，鐵證如山地揭示著人類道德的脆弱、文明積累的虛幻。
我們今天怎樣才能防止上述令人恥辱的往事重演？我們如何避免「平庸的惡」？蘇格拉底有一句名言：「未經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此話提示我們，在紛紜複雜的當代社會，要做一個有道德、有品格的人，我們必須進行思考。特別是當一項重要事情擺在面前，一件重大新聞發生的時候，我們更不可掉以輕心、人云亦云，我們要做甄別、要做比較、要仔細觀察和辨析。能否和是否願意進行思考，能否辨別和識破真假、善惡，決定著我們是否能夠擁有良知，決定著我們的生存質量和人格品位。如果在辨認出虛假和識破罪惡以後，有勇氣與製造虛偽和罪惡的人進行鬥爭，那當然證明你是一個英雄，而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勇氣或機會，那麼拒絕被虛偽同化，拒絕參與罪惡，拒絕被哪怕已經強大的邪惡勢力所裹脅，也不失為一種認真和明智的生活態度。能夠做出英雄壯舉的人，在任何時代都是少數，而讓自己成為一個生活有品位、行事有道德的人，則是我們無可逃避的責任。
所以，人不能思想懶惰，不可輕易「隨大流」。人格的平常，性情的隨和，很可能在道德的意義上是致命的弱點及缺陷。歷史教訓和嚴峻的現實都告訴我們，欲做一個真正的人，思考、審視，是每天必得溫習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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