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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柱
據說，考古學者在挖掘古代文化遺址時，常有大型玉鉞或石鉞出土。那些「鉞」，是我國新石器時代後期的。古人為什麼對「鉞」感興趣？學者說，在甲骨文中，那個「王」字之形，頗似斧鉞。斧鉞是禮器，象徵王者的權威，具有征伐和殺戮的權力。
可見，很久以前已經有了王權。
但那時持有王權的人，似乎還不能稱為天子、國君，更不能稱作皇帝。這些稱呼，那時還沒有出現。遠古的時候，沒有階級，沒有國家，當然也沒有君主。夏王朝的建立，才宣告了奴隸制國家的形成，同時開啟了「天下為家」的制度，王位父子、兄弟相傳。
無道的夏王桀，末年失掉民心。商湯趁亂舉兵，建都於亳（今河南商丘）。商朝歷時四百九十六年，後期統治力量日益削弱，許多小國擺脫控制，出現了三分天下周人有其二的局面，最後商被周滅掉。
夏商時代的夏王和商王，是各個方國之王。到了周代，周王號稱周天子。周後期，春秋戰國開始，於是各諸侯國的高層被稱為國君。嬴政統一全國以後，開始稱皇帝。蔡邕《獨斷》說：「上古天子庖羲氏、神農氏稱皇，堯、舜稱帝，夏、殷、周稱王。秦承周末，為漢驅除，自以德兼三王、功包五帝，故以為號。」遠古稱皇稱帝者都為誰，為什麼？說法不一，沒有定論。大概歷史越長，有些很不易混淆的問題，也可能變得一塌糊塗，三皇五帝即如此。當然，有些史實本來很清楚，人為雲遮霧障之後，便模糊了，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筆糊塗賬，皇帝的問題尤甚。有好多事情除了當事人，我們一無所知，很小的事情也需要反覆考證才得答案。
其實，這些事情迷失真相，有的是皇帝故意的，有的是兵燹水火之災。皇帝比常人強不了多少，對能增添光輝形象的事情，看護得特別仔細，對有損「高、大、全」的事情隱之又隱，毀之又毀。一個人無論多麼平庸，當他覺得自己有當皇帝希望的時候，首先要做的就是攀援神靈。
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社會，大大小小的皇帝出了幾百個，具有貴族血統的居多，如秦始皇、李世民，但也有少數皇帝出身於社會底層，比如唐末的黃巢，明末的李自成，太平天國的洪秀全。但最為人熟知的，還是開創了西漢王朝的漢高祖劉邦和建立了大明王朝的明太祖朱元璋。因為，他們成功了，黃巢們則沒有成功。
劉邦只做過秦朝的泗水亭長。亭，是漢秦時期的一種行政機構，「十里一亭」，「主亭之吏」是「亭長」，負責維護社會治安等事，直屬縣令管轄，是職務最低的基層小吏，大體與後世的鄉長、保長等同，也有人說約略同於今日的村長或村治保主任。可以說，劉邦是貨真價實的布衣天子。
世人常說英雄不怕出身低，但出身對中國的英雄來說，並不是無所謂的。生於官宦之家的人，和在貧苦環境長大的人，未來的道路是根本不同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愛打洞這些話，具有濃厚的血統論色彩，應該批判，應該遭現代人口誅筆伐。然而，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它是現實的反映。漢朝神秘的讖緯之學最興盛，為什麼？估計與政治經濟文化有關係。很多事，常理解釋不了，讖緯就會出面。讖緯認為，統治者是受命於天的。
秦漢以前的不少國君，身世奇特無比，不是其母踏了神仙的腳印所生，就是他們的母親吞了什麼卵，結胎而生出了他們這幫小統治者。秦漢以後，此風仍然很烈。《史記．高祖本紀》說，劉邦，字季，是沛豐陽里人，父親叫劉太公，母親叫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從這些文字可以看出，劉邦的家世太普通了，他的父母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劉太公」是對有把年紀男性的尊稱，大概與今日的「劉大伯」「劉大叔」差不多。媼，則是對老年婦女的敬稱，《戰國策．趙策》觸龍（亦作「觸讋」）對趙威後說：「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這裡的「媼」就是指趙威後，當時趙威後已有四十歲了，自稱「老婦」。當然，「媼」字也是婦女的通稱，「劉媼」不一定就說明劉邦的母親老態龍鍾。不過，司馬遷給了我們一個十分明確的概念：劉邦家境極其平常，與顯赫無干。
這條蛟龍在劉邦母親身上翻雲覆雨，從此誕生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布衣皇帝。
《史記》及傳說中還可以尋到一些與此互相印證的文字：
其一，劉邦「常從王媼、武負貰酒」，喝醉就在酒館躺下，「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
其二，劉邦「隆準而龍顏，美鬚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即劉邦有異相，高鼻樑，前額突起，有一副漂亮的鬍鬚，「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其三，劉邦豐西澤縱徒後，在逃往芒碭山的路上，拔劍斬了一條巨蛇，後面跟來的人看見一個老婦人坐在路邊哭泣說，她的兒子是白帝子，變成一條蛇在路中間玩耍，結果被赤帝子殺了。另有傳說曰：劉邦一夥人準備逃到芒碭山隱藏起來。走在前面的人突然稟報說，前邊有一條大蛇擋住去路。劉邦即刻走上前去，拔出寶劍。白蛇道：「我乃白帝子，願和你一起誅滅暴秦，平分江山。」劉邦不答應。白蛇對劉邦說：「你斬吧！你斬我頭，我亂你頭，你斬我尾，我亂你尾。」劉邦手起劍落，將蛇斬為兩段，繼續前行。突然有一老母啼哭：「我兒乃是白帝子，在此化蛇擋道本是討封而來，卻被赤帝子殺了。」說罷突然無影無蹤。據說，劉邦所斬白蛇的鮮血染紅了這片土地，地上長出一片紅草來，於是後人稱這個地方為紅草坡。為了紀念漢高祖斬蛇起義這件事，漢文帝時人們在芒碭山紫氣岩前建了高祖廟，在廟前立了漢高祖斬蛇碑。後來碑文殘缺不全，後人多次修復或重建。
其四，秦始皇曾說：「東南方有象徵天子的一團雲氣」，於是巡遊東方，想借此把這股氣鎮壓下去。劉邦懷疑自己帶著這團雲氣，就逃到芒碭山一帶藏匿起來。劉邦藏身岩石之間，呂雉從幾百里之外的豐邑來找他，每次都能找到。劉邦感到很奇怪，問她原因。呂雉說，你住的地方，天上常有雲氣，看著雲氣來找你，都能準確找到你。
其五，《史記．項羽本紀》載，公元前205年4月，項羽把劉邦打得大敗，漢軍四處逃散，士卒十餘萬人都掉進睢水，睢水被堵塞都不向前流動了。正在這個時候，狂風從西北方向颳起，摧折樹木，掀毀房舍，飛沙走石，颳得天昏地暗，白晝如黑夜，向著楚軍迎面撲來。楚軍大亂，漢王劉邦乘機逃生。
這場造神運動劉邦該負多大責任，實在說不清楚。中國古代社會的思維模式就是如此，皇帝是「真龍天子」，具有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威。劉邦這樣一位出身布衣的皇帝，通過社會的傳揚，不僅沖淡了他的貧賤出身，還罩上了一種天播龍種，治理人間，王權神授的天命理論。
（鄙言陋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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