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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王蒙早前現身第23屆全國圖書交易博覽會,出席長篇小說《這邊風景》新書首發式。 資料圖片
——王蒙的《這邊風景》
在對著名作家王蒙創作的有關研究中,鮮有人關注他在「文革」期間的創作現狀,往往都是從他「文革」前的創作,直接跨過「文革」時期,進入到他在新時期復出後撰寫的作品。有人說它還未出版就「先聲奪人」,有人說它不在「江湖」,「江湖」卻有著它的各種傳說,說的正是王蒙在「文革」後期傾心創作並啟動他人生轉折的「悲喜」之作—《這邊風景》。
「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每個人的一生,都要經歷不同的風景,對作家王蒙而言,40多年前被「下放」新疆伊犁的經歷,確實是他記憶裡一份別樣的風景。 ■文:潘啟雯
好比「一條清蒸魚找到了自己的中段」
除了王蒙本人在他的自傳中和他夫人崔瑞芳(筆名方蕤)的《我的先生王蒙》中曾提及這部小說「改變了他們後半生的命運,在王蒙人生轉折中起到了關鍵作用」;還有學者賀興安的《王蒙評傳》、文藝理論家于可訓的《王蒙傳論》談到了這部小說,但都只是介紹性的,未加詳論。
如果說2013年初塵封之作《美!》(或譯《美麗!》)的發現,改寫了196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的「作品年譜」;那麼2012年王蒙兒子王山與兒媳劉頲打掃舊屋,無意中發現《這邊風景》手稿並在2013年初得以順利出版,則算是填補了王蒙「創作鏈條」上空缺的16年。誠如在《這邊風景》的後記裡,王蒙提到「重讀舊稿、悲從中來」的複雜心情,並坦言當79歲的自己看到39歲的自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百感交集」,就好比「一條清蒸魚找到了自己的中段」。
出於照顧當代出版及閱讀的需求,王蒙效仿司馬遷的「太史公曰」與蒲松齡的「異史氏曰」,在《這邊風景》每個章節後設計了「小說人語」,用今時今日的視角點評40年前的創作和思考,也敞露了小說人的內心,「向讀者作一些必要的交代,也發發重讀舊稿、重涉舊文的萬千感慨」。
「政治敘事」和「日常生活敘事」呈分裂狀態
王蒙似乎是一個與「政治」捆綁在一起的作家,幾乎只有「革命」的幹部才能被寫進他的小說,《這邊風景》似乎也不例外。
小說描述的是在20世紀60年代前期推行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被簡稱為「社教運動」特殊背景下一段新疆伊犁一個維吾爾族聚居村落的故事。與內地「社教運動」起始所不同的是,小說背景設置在剛剛經歷了「5.29」事件,或稱1962年「伊塔邊民外逃事件」為開端,「山雨欲來風滿樓」,經歷了3年自然災害,城市經濟沒有農村的支撐趨於萎縮——「為了大辦農業,以農業為基礎,城市職工精簡」,主人公伊力哈穆在烏魯木齊當了3年工人,現在回返公社,繼續當他的農民……所有的故事便由此鋪陳展開。
從伊犁地區躍進公社愛國大隊發生的一件糧食盜竊案入筆,王蒙用層層剝開的懸念和西域獨特的風土人情:從中寫到農村的「階級鬥爭」,寫到伊犁的風景,寫到維吾爾的風情文化。尤其重要的是,作品對維吾爾族、漢族等不同民族的勞動者和諧相處、互幫互敬的生活景象的狀寫,真實地記錄了在新疆這個多民族地區農村生活的歷史面貌,為人們展示了一幅現代西域生活的全景圖。用王蒙的話說,「吃喝拉撒、婚喪嫁娶、從頭到腳,什麼都寫到了」。
從藝術的角度來看,《這邊風景》裡的「政治敘事」和「日常生活敘事」呈現出一種分裂狀態,雖說作者的《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同樣都是分裂的文本,但《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的分裂是一個主體意識內部的分裂,按照複調小說的特徵,兩種意識主體出於對等的地位,在分裂狀態中構成對話關係,因而對立和分裂的意識主體之間不是游離的,而是緊緊糾結在一起,從而構成了文本的一致性和巨大的藝術張力。而《這邊風景》的分裂,則是內容和形式、宏大敘事和日常敘事的分裂,這種分裂是兩個指向不同的主體的分裂,它們並不構成對話,文本也就處於游離狀態,找不到交織熔鑄在一起的聯結樞紐。這種非複調性文本的分裂,不僅王蒙如此,在那個時代裡有不少藝術感覺很好的作家都是如此。它充分說明政治文化的極端強化在規訓整肅人文知識分子的精神方面所達到的強烈效果。
換言之,在《這邊風景》中,王蒙想要表達的已經不是「小我」與「大我」、「落後」與「進步」這種思想境界上的分野與衝突,他要表達的是「社會主義」與「修正主義」、「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你死我活的鬥爭,是借一件糧食盜竊案,借新疆伊犁地區這個舞台,來演繹「階級鬥爭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這個宏大的政治主題。並通過小說中的眾多人物形象,表達了對於「文革」災難、個人與國家的命運,個人與歷史關係的思考。
「既懷念又悲哀」,不輕易寫「恨」
提到當代新疆文學、當代的新疆書寫,沒有王蒙就不完整。20世紀80年代初,王蒙創作了以自己的新疆生活為題材的「在伊犁」系列小說,其語言風格、敘述方式和主題與他同時期的小說有明顯不同,它呈現了多姿多彩的維吾爾族民間世界,凝聚著對王蒙的思想個性和文學創作都產生深遠影響的新疆經驗。
整理《這邊風景》的過程中,王蒙說自己得出一個結論:「生活是不可能摧毀的,愛情是不可能摧毀的,文學是不可能摧毀的,世界是不可能摧毀的。」他不由得感慨,回憶起40年前的生活,「既懷念又悲哀」,一邊歎惋自己年華老去,同時又陷入一種「我也曾年輕」的激昂感,詫異當年自己對於生活竟然那麼大的熱愛,被年輕的自己所驚喜到。
事實上,王蒙的經歷、身份和個性,決定了他不是只「宅」在象牙塔中「思考」的知識分子,而是一個以極大的行動力和熱情,投身生活,關心思考國家民族命運的「政治知識分子」。即使遭遇挫折和磨難,面對「革命的曲折」他依然不會嘲笑曾經追求過的「浪漫主義與理想主義」。王蒙曾戲稱自己「對生活怎麼都恨不起來」,包括《這邊風景》在內的眾多作品中他都是不輕易寫「恨」,還曾提倡「費爾潑賴應該緩行」,提倡寬容,並因此引來不少的非議,被稱為圓滑、世故、左右逢源、「聰明人」。對此「早是過來人」的王蒙付之一笑。由此,他還承認在經歷了第一次人生的「曲折失敗垮台碰壁破滅」之後,「第二次人生」他變得「精明一點點」、「老練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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