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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著名作家蘇偉貞這兩個月來香港參加浸會大學的國際作家工作坊。和她約在誠品Tea Room,一開始聊天,話題竟然是內地綜藝節目《星光大道》。裡面一個參賽者,請來數人助陣,表演像是鑼鼓喧天耍大刀,看得人生厭。她喜歡另一個,有把純淨嗓音,就那麼簡簡單單地往台上一站,毫不修飾地張口就唱。就像她說起曾經喜愛的言情小說,說起那些年月裡和朋友們與無數大作家間的信件來往,「很純粹的東西其實很難。」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問蘇偉貞對寫作的興趣從何而來,她認真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所謂興趣是甚麼。」
「我的學生每次都說,要做他『有興趣的事情』,我就說,你們太誇大興趣這兩個字了,比如說像我,我最感興趣的工作是開計程車和喝酒!」她大笑說。雖然開得一手好車,酒也喝得很在行,可是蘇偉貞改行?太難想像了。更何況,這世上好像並沒有她最期望的「喝酒」這種「職業」。「所以啊,當然是要去做你能做的、在行的事嘛。」於是現實中的蘇偉貞,寫小說,做副刊編輯,到大學裡作教授,然後再忙裡偷樂,和朋友把酒言歡。
租書店的女兒
說起讀書,她也有一種「分裂」感。「我喜歡看的作家和我佩服的作家其實有時不大一樣。」她說,「以前年輕的時候,大家都會推崇難度高一些的,那時看馬奎斯的小說,好崇拜,不由地就會覺得看不起寫實主義了。可是等到慢慢大了,才發現寫實才最難,真的要把那個狀態表現出來像個創作,像個虛構的東西,是最難的。我也許到現在還是喜歡看《百年孤寂》那樣的小說,甚至更糟糕的,也許還是喜歡看比較通俗的,比如說莒哈絲的,要不就是傳記。可是回過頭,還是會覺得也許應該看看19世紀的寫實國度最偉大的,比如說像托爾斯泰那樣的。那些書真的告訴你人格和風格,它的形式和內容是吻合貼切的。可是我現在,喜歡看的和我佩服的還是不一樣。」
她懷念少時泡在書店裡的日子,在散文集《租書店的女兒》中,她用淡淡的幽默記敘那段時光。在父親開的租書店中,年少的她曾懵懵懂懂地一頭撞進大人的世界中,滿眼的言情與武俠。現在回想,那個年代的台灣基本沒有甚麼「現實」可言。碰觸現實好像是一種禁忌,不論是電影還是文學都要謹慎規避著。「那個時候現實層面是很薄的,大家都隱藏在真正的悲傷的後面。言情小說也是一樣,和後來香港有些電影一樣,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大家全部生活在一個夜總會的狀態裡面,每天就唱歌跳舞,不反映現實。換言之,我們很難看到寫實的東西。」
只是與現實的這種疏離,反而為她保留了一些理想主義的情懷。「我發現我這一輩的人沒有那麼實際,還有一點點理想性格,感覺沒甚麼可怕的。我這一代的作家,和大陸同輩的作家一起比,會發現我們特別不那麼實際。」
「就是我自己站在書架前」
從通俗文學,到純文學,蘇偉貞看到不一樣的世界。只是現在的她,仍會悄悄和你說,有時私底下還是覺得言情小說好,「有點小女孩回到過去時光的感覺。」「我覺得言情小說很難寫呀,就像寫信一樣,你以為很容易,其實很難。言情小說我們喜歡的是它的元素,很乾淨的感覺。很純粹的東西其實很難。」
其實她懷念的,也許是小時候那種同樣純粹的看書狀態。不認識甚麼名作家的大名,也沒有人為她列出一個推薦書單,就站在書架面前,認識了那些。「我就是我自己,原生的,靠我自己去認識了那些。」她說,「那是因為我喜歡另外一個世界。當時大家的生活其實都很粗糙,唯有在這個世界裡面,你可以知道甚麼叫『富翁』,人家穿的衣服是另外一種樣子——如果它有描述的話。也會知道古代時候女生的金步搖是甚麼,或者是看到——你是我的殺父仇人,可我還是喜歡你……感情很複雜。但現實生活中,複雜是會出事的,感情越簡單越好。」她記得當時上學,老師要不就是接受過日據時期教育的,要不就是民國遺老式的。「我們就聽到語言的兩頭,一個是根本不懂國語的日據時期的老師,一個是會講國語的,穿著長袍來教你寫古體文的,我們是小學生唉!就看到語言的兩邊,根本沒有另外一種生活的存在。眷村就更簡單了,軍人的集體的集合。當時,沒有一個人告訴我要看甚麼,我爸爸也不知道那麼多,就是我自己站在書架前。」
副刊的輝煌時代
1980年,蘇偉貞憑借《紅顏已老》獲得第五屆聯合報文學獎(中篇小說),其後曾進入聯合報副刊擔任編輯二十多年,現在她任職台灣「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專任教授。回憶做編輯的時光,蘇偉貞認為自己「碰到了一個好的時代」。「我進去的時候是個蠻高的高潮,可以碰到最好的作家。那時三毛還沒有自殺,高陽也還在辦公室裡晃來晃去,梁實秋先生也還在,還有張愛玲。我大致上就是邀他們的稿子。」和這些大作家交往,就是不停地寫信,這恰好是蘇偉貞所擅長的。當年她就讀軍校,出門不易,就靠大量的書信與外界交流。直到現在,她的好多好友還保存著她當年的大量信件,讓她直呼「頭疼」。「我對他們說,你要是敢把我的信拿去賣,我就殺了你!聽得他們!哈哈。」
「可能我勝任的原因,就是因為寫信對我來說不難。這和我寫給朋友不同,你要怎麼不斷寫給一個從來不回信的張愛玲?還要每一封信都寫得,不會讓她覺得『你是誰啊』或者看不起。這個事情好像是我專長的,每天就是坐在那裡,不停地寫。」在她的新書《長鏡頭下的張愛玲:影像 書信 出版》中,正談到她所收藏的張愛玲十多封親筆信。
做編輯讓她最樂的,還有每天晚上,跟著當時的主編弦去和各個大作家吃飯,終於可以一償她的願望——喝酒!「後來才發現,那些作家酒品之好,幾乎沒有喝醉的唉。」她一件件說當年的趣事,那大概是每個副刊人都嚮往的日子。到如今,二十多年,喝了無數的酒,「喝得那些作家一個個都走了,館子也一家家都收了。有時和公他們吃飯,我們都回想,曾經那時在那家館子請過誰誰誰,就這樣來拼湊我們的回憶。」
歲月流光,念念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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