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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 。 網上圖片
朵 拉
7月的夏日，走在巴黎街頭，回憶出門前，一個女性朋友替我大感驚喜，慇勤地告訴我，1月和7月是巴黎的購物好時機，7月尤其叫女性動心，甚至失去理智。原來巴黎的夏季打折自6月中到8月中。世界四大城市是倫敦、紐約、米蘭和巴黎，這四個城市也是四大時裝中心，衣著打扮走在時代前頭的女性朋友前一年曾到米蘭看時裝展，回來讚嘆不絕，誇獎的對象不只時裝，更多溢美之詞是針對瘦削飄逸別有風采的模特兒。巴黎更是世界時裝中心之首，年頭和年中是巴黎的時裝周，全球最新款式，最時尚的時裝設計作品，就在這個時候推出。
「你不要白走一趟巴黎呀！」朋友千交萬待。
我喜歡穿讓我看起來漂亮的時裝，但是我讓愛時裝的朋友失望了。
村上春樹說：「如果不是迷醉於音樂，我可能不會成為小說家。」愛搖滾樂、古典音樂、爵士樂，同時也愛電影，戲劇和歌劇的日本著名作家，提到歌劇的時候這樣形容自己的喜愛：「歌劇世界就是將其空氣大口大口吸入肺腑。看的場數越多，越會無可救藥地栽入歌劇迷這個泥沼中。嗚呼！」這是我在村上春樹的散文書裡看到的。一個自認是村上春樹迷，也跟村上一樣喜歡歌劇的朋友聽說我要去巴黎，行前提醒我：「人到巴黎，如果單是參觀名勝古跡，那你不過看到了這個世界著名城市的一半。倘若真想全面體驗巴黎人的生活，尤其是巴黎人的夜生活，他們可不是那麼粗淺浮華的只在酒吧間喝酒胡聊。在巴黎，有世界一流的古典歌手、各類樂器演奏家、芭蕾舞明星，更尤其是已經深深植根於巴黎人的生活中的歌劇，你一定，非不可要去觀賞至少一場。」
我喜歡聽不同的各式各類包括試驗性作品的原創音樂，但我讓愛歌劇的朋友失望了。
到了巴黎，一看小女兒安排的日程表，時間太少，節目太多。我們的酒店在第9區，位於歌劇院大街的一條小巷裡。走到巷子口就是世界聞名的老佛爺百貨公司，還有春天百貨公司、拉法葉百貨公司，這一區是巴黎百貨公司和寫字樓最密集的地方。翻著手上的巴黎地圖，假如要按朋友的建議，當一個晚上的巴黎人去觀賞歌劇，這裡算是地點適當，不過，那得用其他的什麼節目來更換呢？手上的節目表被翻來覆去，斟酌再三，每一個景點都容不得放棄。
難道不去第8區右岸的香榭麗舍大道嗎？名揚四海的香榭麗舍大道連接協和廣場和凱旋門，全長約兩公里。如今充斥名牌商店的街道是由一條17世紀花園式散步道改建的，每天車水馬龍，人潮洶湧，抵巴黎旅遊者必到之處。巴黎最古老的古跡「埃及方尖碑」，就在協和廣場，原名為路易十五廣場，也是當年斷頭台的地點。悲傷的古代事跡被今日豪華大飯店和珠寶店取代，著名的香水店、精品店、時裝店和時裝設計師的名字發出眩目的光彩，叫瘋狂購物的遊客記得興奮地掏錢，忘記歷史的悲慘。
法國的北部是巴黎，巴黎的北部是全白色聖心教堂，由著名建築師保羅．阿巴迪設計，從動工到建成經過四十多年。青翠草地上的兩邊是階梯，遊客來到這兒，爬上階梯之前，不約而同都佇在山下先仰視莊嚴聖潔高聳雄偉的教堂，上到聖心教堂以後，再度不約而同向下鳥瞰，整個巴黎就在腳下。
從聖心教堂後面步行到蒙馬特山莊。到巴黎不看時裝，不看歌劇，兩個朋友可能覺得難過，可是，對我並非大損失。巴黎更吸引我的是蒙馬特山莊，歷史上的藝術家留連之地。所有藝術家都期盼到巴黎朝聖，待人到了巴黎，蒙馬特才是藝術家心中的麥加。
人群是為藝術而來的嗎？街頭藝術家在表演，不知道他們的生活平常過得好不好，但見拉弦的、彈奏的、吹管的，還有唱歌的，你給錢，或不給，他們不強迫，悠遊自在，自得其樂。小街道旁多畫廊和咖啡館，以及一些藝術精品小店，所有藝術流派似乎相約攜手一起出現，古典印象具象抽象野獸立體超現實等等，只要你喜歡圖畫，一定有你中意的，仿作不少，考驗你的眼光和品味。
有個肖像畫家用破爛英文追在身邊不停招生意，起初不明所以，他再加比手劃腳，儘管會意了，時間不夠用。他眼神失望地離開，又有另一個追上來，手拿著畫布和畫筆，用筆在畫布上比劃，我們不知如何以法語溝通，搖頭晃腦加上NO，NO，NO，他照樣笑咪咪，不氣也不惱。學過德語的女兒告訴我，兩個畫家都不講法語，一是德語，一是西班牙文。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帶著夢想和野心，充滿希望到巴黎，聚集蒙馬特山上，可是多少人實現了理想？又有多少人傷心地離開？
1920年，20歲的常玉勤工儉學到巴黎，和徐悲鴻、邵洵美、潘玉良、林風眠等成為早期的中國留學生。喜愛藝術的他們肯定在蒙馬特行來走去。個性獨特的常玉不循規蹈矩到美術學院進修，時常在咖啡館裡一邊看《紅樓夢》或拉小提琴，一邊畫他的畫。許多人懊惱自己沒機會接受美術學院的正式訓練，常玉卻有自己的藝術觀，他在畫廊，在咖啡館，深入民間。特立獨行的藝術家「我行我素」地生活，「不媚世俗」的繪畫理念，無法為他帶來名利，他毫不介意。良好家境給他豐實的經濟來源，後來家道中落，淡泊的他照樣堅持畫自己喜歡的畫，表現自己想要表達的思想，不願意和畫商妥協，不認同畫壇的商業行為，1966年在巴黎因煤氣洩漏去世時仍無人賞識。
在蒙馬特閒逛時沒想到常玉。從山上下來，去了以風車為標誌的紅磨坊夜總會，附近是巴黎著名的紅燈區。眼看燈火開始閃爍的夜就要走進輝煌璀璨的時候，陌生和距離讓我們離開了。走在街頭，不知為何，突然極度想念中國菜，從手提包裡挖出一塊僅餘的中式酥餅，有點破碎，但沒有走味。夏天黃昏的風裡，我在街頭吃餅，乍一抬頭看見一畫廊宣傳布條，法文中間夾雜著中國字「常玉」。
汽車經過，行人走過，布條在風中搖晃，在畫冊裡看過常玉畫的馬和象，他喜歡在無邊空曠遼遠蒼茫中，畫一隻孤伶伶看起來很遠很小的大型動物，動物或緩步或徘徊，但卻讓我想起紀弦的詩 「我乃曠野裡獨來獨往的一匹狼/不是先知/沒有半個字的歎息/而恆以數聲淒厲已極之長嗥/搖撼彼空無一物之天地/使天地戰慄如同發了虐疾/並颳起涼風颯颯的/颯颯颯颯的/這就是一種過癮。」雖然孤獨，卻有一種唯我獨尊的傲氣和豪氣。7月的夏天到巴黎，沒去時裝展，沒去歌劇院，卻在街頭遇見叫我傾心的常玉，巴黎沒有白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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