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文:陶 琦
人生中的許多景象,一如月明星稀的夏夜,隨清風輕掠而過的一隻螢火蟲,在輕輕閃耀了一絲光芒之後,不留下任何痕跡。然而,也有些片段,如一張張黑白照片,雖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流逝,已然泛黃褪色,但每當悵然回首,依然能夠深切地感受到其中的鮮活,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我所處的城市是木材的集散地,交通的樞紐,水運比較發達。我幼時,家就住在航運碼頭附近,每天都會看到有很多木排、竹排從上游順流而至,各種各樣的貨物在碼頭裝載或起岸,還有很多的乘客從這裡登上客輪,前往下游各地。
在生活水平普遍很低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印象中的尋常百姓人家,比較好過的有兩種人:一是打鐵的鐵匠,另一是趕馬車的車伕。這兩個行業的出現,都是為了順應當時的需要。過去的房屋都是以磚木混合結構為主,建房需要大量的碼釘、梁釘等物,水運的木排和船隻也需要船釘、船錨之類的鐵具,這些東西在國營商店裡並無供應。另外在汽車不多的當時,馬車則是小量運輸的主要運力。
我家對面有家打鐵舖,鐵匠姓周,性格木訥,沉默寡言,是個打了一輩子鐵的老實人。周鐵匠四十歲才得了一個獨生兒子,為了祈其健康成長,周鐵匠給孩子取了個不太雅的小名——阿狗。
周鐵匠夫婦對阿狗極其寶貝,真是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裡怕摔,只恨不能上天為他摘星,無法下水為其攬月。嬌生慣養的阿狗,自幼就聰明伶俐,但也極其頑劣,因受不了學校裡的老師的管教,阿狗小學還未畢業就已輟學。對此,周鐵匠夫婦也不以為意,只要兒子高興,就由著他去。於是等到阿狗十幾歲,他已經是驕橫跋扈得無法管教。
街坊鄰里的大人都不准自家的孩子和阿狗玩,怕給他帶壞了。然而,在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阿狗,手頭從來就不缺錢花,加之他很大方,時常從與他家一牆之隔的國營糖煙食雜店裡買些煙和食品來與眾人分享。而且他又很會玩,心靈手巧的他,有一次自已設計,用木頭做了一輛自行車在斜坡上溜來溜去,煞是好玩。與阿狗同齡的小青年對他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哪怕常遭父母打罵,也仍然喜歡和他玩。
阿狗有一個玩伴的哥哥是警察。這玩伴有一天趁著哥哥洗澡,將哥哥的佩槍偷拿出來炫耀,與阿狗等幾個小青年在雜貨店門口嘻鬧。手槍在眾人手裡傳來傳去,最後傳到一個小青年手裡,他用槍指著阿狗,開玩笑說「打死你」,並扣動了扳機。槍出人意料地響了,阿狗當即被擊倒在地。在送往醫院後,醫生緊急施救,腸子被子彈打斷成幾截的阿狗,得以保住了性命。
在養傷的幾個月時間裡,阿狗著實老實了一陣,周鐵匠也借此機會想讓他收收心,於是在經濟上開始實行管制,不再亂給他錢花。然而,平日裡花慣了錢的阿狗怎會受得了這種約束?每次衝突,都是以周鐵匠的最終屈服而告終。有一天,周鐵匠到公廁解手,阿狗追到公廁裡找周鐵匠要錢。旁人不明所以,誤以為阿狗是在搶劫,正在氣頭上的周鐵匠也想給兒子一個教訓,遂不作申辯。阿狗在被一些不知詳情的圍觀者一番拳打腳踢之後,被扭送到了派出所。當夜,阿狗舊傷復發,死在了派出所中。
周鐵匠的妻子都快瘋了,幾次拿著菜刀要和周鐵匠拚命,並一度自殺,幸好被搶救了過來。過了一段時間,她也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為了延續香火,她和周鐵匠達成了協議,兩人友好離婚。年已花甲的周鐵匠,娶了一個20歲的農村女子,又生了一個兒子。
許多年過去了,每當想起這件事情,總會令我在慨嘆之餘陷入沉思。也許,阿狗是死於自己的任性與頑劣,是冥冥中不可預知的宿命。或者,周鐵匠夫婦對他不該有的溺愛,盲目地嬌寵是主要原因。亦或許,這只是時代譜寫的眾多悲劇之一,所以阿狗的生命才會如此的輕如塵煙。 ■網上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