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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叢台公園。 網上圖片
安立志
邯鄲城上武靈台,胡服當年亦壯哉。
霸業已隨流水去,古愁猶帶夕陽來。
關開函谷偏能脫,宮閉沙丘不復回。
漫向登臨增慨嘆,蒼茫一醉臥荒台。
這是清代詩人李桂垣的《無題》,詩並不出名,但它同時具備了地域、人物、事件、評價、抒情幾個元素。一首七律讓人了解了叢台的歷史梗概。這也是我欣賞它的主要原因。
三月中旬的一天,離開黃粱夢的夢鄉,車駛入邯鄲市區,由中華北大街南行,路經叢台公園,還有時間,決定前去看看。邯鄲市是河北省最南端的城市,擁有3000年的建城史。趙武靈王趙雍是戰國時趙國的國君,叢台是趙武靈王為檢閱部隊和觀看歌舞建造的軍事與文化設施。「胡服」是講他的改革開放,「函谷」是講他的深入敵後,「霸業」是講他的逐鹿七強,「沙丘」是講他的悲慘結局。正因叢台與趙武靈王的不解之緣,故稱武靈叢台。
叢台東門,飛簷紅柱石獅,繁體草書的「叢台公園」匾額,為郭沫若題寫,處處透着古韻。進了大門,是一座「文革」文物,工農兵形象的雕塑,基座正面鑲嵌的石碑上有:「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林彪一九六六 五一節」;左側是:「毛澤東思想指引下的人民革命是歷史前進的火車頭 林彪 一九六六 十月廿七日」;右側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 林彪 一九×× ×月×九日」;後面是「河北省邯鄲市革命委員會 一九六九年五一節」。可惜的是,這些林彪題字均被鑿毀,只剩下字形輪廓;可歎的是,為維護上千年的叢台古跡不惜重金,而「文革」文物竟放任毀棄。
北方早春天氣,樹木尚未萌芽,公園內的松柏、草坪,仍然讓人感到寬敞、清新、鬱鬱蔥蔥。穿過林木掩映的步道,前面就是湖光映照的叢台了。微風吹過,波光粼粼,高台峻閣,兀然屹立。這讓我想起清末王琴堂的幾句詩:「高台突兀入蒼冥,萬里雲開列畫屏。楊柳東偏沁流碧,風煙西接紫山青。」(《雨霽登叢台》)遙想當年,似乎可見趙武靈王運籌帷幄、匠心獨運的改革藍圖;似乎可見趙武靈王深入敵後、隻身探險的英雄壯舉;似乎可聞趙武靈王擊三胡、滅中山的凱旋金鼓;似乎可聞趙武靈王探鳥鷇、困沙丘的末路悲歌。
前幾年,我在上海《文匯報》寫過一篇《重提胡服騎射》。趙武靈王作為「胡服騎射」的推動者,可以說是中國改革開放的開山者。趙國本是一個弱小國家。在群雄競爭、生死搏殺的戰國時代,趙雍即位後,為富國強兵,決心引進北方遊牧民族(胡人)的服飾,採用其騎馬射箭的作戰方式,極大地提高了趙國軍隊的戰鬥力,迅速成為戰國七雄之一。但他卻最終成為宮廷權力鬥爭的犧牲品,餓死在地處今河北省廣宗縣的沙丘宮。
這個距今2300年的著名建築,一直到幾百年後有人修《漢書》,才在歷史上記下一筆。據說,叢台初建時,上有天橋、雪洞、妝閣、花苑諸景,規模宏大,結構奇特,裝綴美妙:名揚列國。2000多年後,這座壯麗雄偉的建築,迭遭損毀,多次重建,自明朝中葉以來,就維修了十多次。今天目見之叢台,係清同治年間所重建。趙武靈王的古叢台,儘管原貌已毀,原韻已失,並不影響文人墨客登台懷古,歎古悲今:「當年枉費萬夫力,後世空傳幾首詩。」(金·王繪《叢台懷古》)「台空人散畫梁傾,荒丘零落誰為主?」(清·方登嶧《叢台詩》)「邯鄲驛路舊叢台,清風明月逾千古。」(金·劉邦佐《登叢台懷古》)據史書記載,唐代大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都曾登台遊覽,吟詩題詠。
從北門拾級而上,過一小門,迎面是清乾隆皇帝的御筆詩碑。這個特愛附庸風雅的皇帝,幾乎在每一景點都留下了雖然難稱優秀、畢竟難能可貴的墨寶。在叢台的第二層,有「武靈舊館」,館內正面,趙武靈王的塑像威武莊嚴,牆上的壁畫反映了趙武靈王的歷史畫卷和人生軌跡。館前是小巧玲瓏的回瀾亭。叢台外牆上,鑲嵌着眾多碑碣。院內一株明代古槐,枝上繫滿了紅布帶。欲上最高層,要通過一個門洞,對面牆上有一幅反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瓷貼畫。沿台階上去,映入眼中的匾額是端莊典雅的正體金字楷書--「武靈叢臺」。台上的主建築,是為「據勝亭」,係明嘉慶十三年建於其上。登上據勝亭,遠眺太行群山,近觀邯鄲市容,萬千風光,奔來眼底。據勝亭的門口上了鎖,門縫裡的趙武靈王如困沙丘。我也只能把相機伸進門縫給趙雍留影。
據勝亭前拱門上方的門楣上有「夫妻南北,兄妹沾襟」八個綠底金色大字,這其中隱含着一個流傳甚廣的「忠孝節義二度梅」的故事。故事的藍本取自清代惜陰堂主人《二度梅全傳》,曾被改編為京、越、評等劇種。相傳,唐肅宗年間,梅魁遭盧杞陷害,其子良玉化名逃亡,到尚書陳東初府中為僮。梅陳兩家原為至交。陳懷念故友,啟園祭梅。風吹花落,陳傷感梅家絕後,冤沉海底,欲出家為僧。家人勸阻,陳言除非梅開二度,方消出家之念。良玉感念不盡,夜間作文祝告上蒼,被陳女杏元發現。次日,果然梅開二度。杏元將家僮身份告之老父,陳遂以杏元許配良玉。不料,盧杞設計遣杏元和番。良玉送杏元至邯鄲,夫妻被迫以兄妹相稱,攜手登上武靈叢台,二人由此泣別。行至落雁崖,杏元跳崖,為昭君神所救。杏元幾經波折,終與良玉相遇。梅陳後參倒盧杞,仇冤得雪,夫妻團圓。這個故事大概是叢台的另一主題。公園裡有一處所在風格別致,曰「二度梅園」,體現的正是這個故事。該園植物以臘梅為主,假山盆景點綴其間,山水花木相映成趣。園的主體建築是一尊雙人塑像,表現了梅良玉、陳杏元二人含情脈脈,悲悲切切,難分難捨,生死別離的情景。叢台古槐上的紅布帶,大概體現了青年男女對梅陳二人千古戀情的一種嚮往。
湖心島上有一六角亭,名「望諸榭」。據《叢台集序碑》:「湖中有島,因舊有望諸君祠,爰建望諸榭於其上」。「望諸榭」係為樂毅而建。樂毅原為趙人,沙丘之亂後,出走魏國。後為魏出使於燕,燕昭王賞識樂毅才能,拜為上將軍。樂毅率五國聯軍伐齊,連下70餘城,幾乎滅齊,燕昭王因功封其為昌國君。燕昭王卒,子惠王立。樂毅因與惠王有隙,加之田單反間,樂毅乃棄燕奔趙。趙惠文王封樂毅於觀津(今河北武邑縣東),號望諸君。榭因封號而名。
行色匆匆,走遍叢台,陡然之間,產生了某種蒼涼與憂怨。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湮沒了多少歷史的陳跡,功名利祿,封妻蔭子,金戈鐵馬,運籌帷幄,成敗興衰,改朝換代,歷史幾乎是無數的重複與循環。然而,這其中的歷史教訓呢?雖是早春天氣,我仍然為明人謝景星的《叢台》而感傷:
日落台高生古愁,漳河東去水悠悠。
北來更有沙丘雁,斷影新添一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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