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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莉
在這條巷子的尾巴上，連續三家規模中等的門面，分別經營着曙U、蔬菜超市和百貨超市，是由安徽三姐弟盤下來的。每回我去買菜的時候，別人家已經到了飯後散步的時間，蔬菜超市的老闆娘就有了空閒和我聊天。起先只是一般禮貌性的搭訕，比如你今天真漂亮。後來話多了一些，提到一次對別人的衣服心動了，也想買一件，問了價格，要400多元，她笑說，「好貴，我要賣多少菜才可以買一件啊，一斤菜才賺一毛兩毛，算了。」
一天，我又在華燈初上的時候去買菜，店裡沒有顧客，她坐在電子秤的後面，望着我的一雙橘色塑料透明雨鞋說，好漂亮的鞋子。鞋子是不貴的，35元而已，可是大約只有我會去淘這些東西。說着，她提到小時候因為學習成績優秀，被選中參加縣城的中學生聚會。這在她所在的村鎮中學是一件盛事了，可她不想去，因為沒有鞋子穿。她只有土布鞋，她嫌棄的，在縣城穿不出去的。那時候流行坡跟厚底的涼鞋，她的好朋友有。第二天，好朋友在未告知她的情況下，給她帶來了鞋子，要借給她穿。她又驚喜又感激又羞愧，不想穿。布鞋再難看，也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但是好朋友的好心難卻--她知道她的心事，這才是最重要的，她放下了自己的自尊。
「這麼好心又善於體察別人的人，生活肯定挺順利的吧。」我說。
「是的，她命挺好的，嫁了一個特別疼她的丈夫，就是嫁得有點遠，嫁到新疆去了。」她回答。
後來，隔了好幾天不見她，她生病住院了。她一直想要第二個孩子，但是超市的工作非常繁重，有限的收入也負擔不起請人幫忙，她丈夫說再過兩年吧，「要不然你會很辛苦啊，又要帶孩子，又要照顧生意。」可是第一個孩子都九歲了，她擔心兩個孩子年齡差距大，感情難以融洽。
「我倒是不怕吃苦。」她說，就偷偷準備懷孕了。
一天夜間，她肚子疼痛難忍，半夜送到醫院，醫生診斷是宮外孕破裂，需要立即手術。手術方案有兩個，一個是對身體傷害淺的，但是費用貴，要一萬多，她老公馬上選擇了這個。
「你老公好疼你啊！一萬多，你得賣多少菜呢。」我那敏捷的思維令我口不擇言地脫口而出，而且還是套用她的話。
她性格寬容大方的，並不計較，只是笑笑，繼續說，「我老公都哭了，別人做手術，拿出來的只是一小粒子宮肌瘤什麼的。只有我，一大袋子血。那麼多血啊，他嚇傻了。」
「你老公真是太疼你了。」
她大約太累了，每天大清早別人還在熟睡，她就要忙着進貨、搬貨、整理貨架。一箱子菜幾十斤，她體重的一半，她如同男人一樣搬上搬下。
人還年輕，力氣不差，她以為她行的。沒想到小寶寶不行，沒有游到子宮順利着床。太累了，游不動了。
「可惜。」我也跟着嘆息。生活中有一種艱辛，是藏在暗處的，誰都看不到。
她老公清瘦帥氣寡言，一樣也是坐在電子秤後賣菜，卻會覺得他是她的弟弟，從未聽過、見過他倆有任何親密的語言和動作。她真正的弟弟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大塊頭，分別在她左右邊的店經營着曙U和雜貨店。一邊需要蔬菜了，來她這裡拿菜，稱了，記上賬。那邊的弟弟若是要吃瓜果，也一樣稱了，算錢。親兄弟明算賬，不含糊的。各自成家了，各自的家庭就上升到首要位置了。如此，令人稱歎她家的家教，父母是明白人。
她父親也跟着他們的，幫着他們幾姐弟。一回，她和她父親生氣，說他又把垃圾扔在角落裡惹老鼠，不會扔外面垃圾桶嗎？她父親不承認是他扔的。
「怎麼不是你扔的，每回都是你扔的！」她責怪着。
她會和她爸爸拌嘴，對她的公公卻是柔聲順氣。一回遇到她公公在罵人，我那時不明就裡，以為他才是她父親呢。
她提到她沒有戀愛過，「不會吧？」我驚訝着，她是80後，才29歲。「你怎麼結婚呢？」
該到婚嫁年齡了，她父母就給她介紹對象了，兩人只見過一面。結婚前一天，在外給餐廳打工的男朋友趕回老家，已經夜間十一點了。第二天，兩個人拍婚紗照結婚，然後一起出門打工。結婚的時候，主婚人問她他的名字，她說出了他的乳名。主婚人說，要的是學名。她說不知道。
聽起來也有一種浪漫，「你居然願意嫁，萬一他不好呢？」
「都是一個村裡介紹的，父母都認識。我爸爸說的，老子那麼好，兒子不會差的。」
可是兩個陌生人怎麼一起開始生活呢？不彆扭嗎？我想起了古時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實在現在的中國鄉村，還是保持着的。
「過日子啊，就是那樣子啊。」
她也有女孩子的浪漫的，小時候也幻想自己長大了，要嫁給拿着玫瑰花向她求愛的人。所以結婚的時候，嚴正拒絕當時男方帶來的百合花，一定要買玫瑰花。可是新鮮的玫瑰花好貴啊，一小把，要將近100元。塑料花的，一大把，只要幾十元。她妥協了一下，要了塑料的，至今還放在櫃子上，時不時讓她想起結婚時候，手捧着它。還有一回情人節，她早早就提醒他了，一直提醒到情人節當天，要他買玫瑰給她。可他回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問他，為什麼不買花。他說平時只要2元，這天居然要15元。
那會兒一隻烤鴨20元，半隻烤鴨12元，他買了半隻，燒了青菜豆腐、蛋花西紅柿湯，過了一個情人節，很實惠。
多好的老公！她這是死活糾纏着要彌補戀愛的遺憾，在婚後戀愛了一次。
她的表妹也是父母之命，在讀初一的時候，父母給她說下了另一個在念初三的男孩。她知道自己長大了要嫁給他，任誰追求她，都不予理睬。--這聽起來，更有浪漫意味。
浪漫在哪裡呢？等候。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哦！--就這麼一生一世了，沒有任何其他妄念和懸念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幸福，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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