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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人》
影話戲的近作《報案人》可算是本地近期不可多得的優秀演出之一。
《報案人》原名《倫常》,由年青編劇龐士榤編劇,曾在戲劇匯演2011獲最佳整體演出、最佳創作劇本與優異演員等多個獎項。《倫常》原本的演出長度只有四十五分鐘,由父親、母親與女兒的三段獨白所組成,主線是關於父親涉嫌性侵十五歲親女的故事。
今次的《報案人》則擴充至兩小時的演出,依然主要由父親(吳偉頭飾演)、母親(陳秄沁飾演)與女兒(葉嘉茵飾演)的三段獨白所構成,卻在演出最後多加了哲學系年輕教授Michael(羅松堅飾)的一段獨白,嘗試從一個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觀這個令當事人窒息的倫常三角困局。 今次的導演羅靜雯是當年戲劇匯演的評判,由於劇本優秀,事隔四年,她邀請了龐士榤加入了「本土系列」的新劇本展演計劃,並由自己親自執導。
日常生活中的父權
《報案人》的主題是父權體制的日常。簡單來說,演出中的父親、母親與女兒所構成的典型核心家庭,是父權體制的基本單位。按一般的理解,所謂父權體制是一種以父系為中心的權力體制。表面看來,在父權體制中, 男性(父親與兒子)是財產與權力上的受益人,而女性(母親與女兒)則是屈從者。 但實際上,在父權體制底下,每一個人都是不自由的,包括《報案人》的父親。
事實上,在父權體制底下,男性經常要以財產、地位、權力(例如對妻子、子女與下屬的控制)與性,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如此類推,無論是父親、母親與子女,都必須壓抑部分的自我與慾望,好讓父權體制能夠繼續暢順地運作下去。
回到《報案人》的劇情。身為哲學系教授的父親,正正是典型父權體制底下的受害人。人到中年,一方面因為升職受挫,另一方面因為跟妻子熱情轉淡,性事乏善可陳,父親身陷危機,愈來愈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而這也正正是他性侵十五歲女兒的導火線:一個自以為百無一用的中年男性,竟然希望透過性侵女兒來證明自己是個有(性)能力的男性。換言之,父權不單是一個外在的體制,它更植根於體制內每位成員的自我認同。
與此相應,母親則一直扮演着維穩者與受害人的雙重角色。固然,在一個以男性為中心的權力體制中,母親的夢想與慾望一直被抑壓,精力都虛耗在瑣碎的日常家務中。但另一方面,母親同時又是這個吃人的父權體制的捍衛者,因為正正是這個體制給予了她那份「令人羡慕」的現世安穩。然而,更重要的是,妻子、母親等是她不可須離的自我認同。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她發現丈夫安排同事Michael在他面前性交,丈夫性侵自己的女兒,仍然能夠啞忍。 至於十五歲的女兒,則毫無疑問是父權體制下的犧牲品。在父權體制的教育下,她一直被灌輸着這樣的觀念:總相信通過寬恕與體諒就能夠解決問題,哪管加害人與問題的根源是她的親父。
荒涼的日常生活浮世繪
在這裡,我們平白的看見所謂父權體制的日常。在這種日常生活的肌理,沒有任何人是快樂,所有人的夢想與慾望都被扭曲與壓抑,但任誰都無法或不想打破它,於是一切永劫回歸,萬劫不復。 對於這種父權體制的異化日常肌理,編劇龐士榤的確有非常細緻而敏感的捕捉與處理,父親、母親與女兒的三段獨白,除了交代了性侵事件的來龍去脈外,更重要的,是直探三人的靈魂深處,譜寫一幅無限荒涼的日常生活浮世繪。
對於這樣細緻的劇本,導演羅靜雯的演繹,可謂不乏神來之筆。首先,她跟佈景設計徐碩朋合作,將舞台依水平面切開為四個區域。固然,《報案人》由四段獨白所構成,將整個舞台劃分為四個演區,也就順理成章。但值得注意的是,現在整個舞台依水平面劃開的,是四個各不相干的區塊,這明顯象徵了父權體制的日常肌理中各人互相隔絕的狀況。父權體制不單壓抑每一個個體的自我,與此同時,更扭曲人與人之間的真正交流與溝通。這是導演的演繹。
此外,導演也透過現場攝錄(Live Feed)與形體設計,活靈活現並詩意地表現出劇中各個角色的多重真實。固然,對於現場攝錄,羅靜雯並非首次採用,但在《報案人》中,這技巧卻無疑使用得如魚得水。除了通過同步的黑白現場影像,以近鏡放大各個主要角色(Michael除外)的內心世界外,導演有時也安排了鏡頭對準看似平平無奇的物件,意在言外地點出角色的處境。例如,當母親在廚房正一邊忙着家務,一邊訴說着內心苦痛時,現場攝錄所投射出來的影像,卻只見她手上忙着的廚房雜物,而非她本人。在這裡,母親被繁瑣的日常生活壓得透不過氣來、甚至消失的處境,可謂不言而喻。■文:小西
本欄由本地知名評論人小西與梁偉詩輪流執筆,帶來關於舞台的熱辣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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