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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尹瑩
自一九七零年在美國紐約創立四海劇社後,陳尹瑩博士一直在劇壇耕耘,編劇和導演的作品近七十部。她在八十年代中後期曾任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九二年在紐約為長江劇團聯合創辦人和藝術總監,同時兼顧行政事宜。去年七月一日,她卸下總監身份,以另一種姿態繼續她的戲劇和服務工作。■文﹕小蝶/圖﹕陳尹瑩、香港話劇團提供
相信沒有人會在閱讀陳博士的個人小傳時不被她的多產、多才多藝和多元化文化懾住。她的童年在廣州度過,在香港德貞女子中學和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數學系畢業後,到菲律賓進修神學。之後,她以七年時間獲取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育研究院頒發的文學碩士、教育碩士和教育博士(主修戲劇)學位。八二年,她獲哥大教育研究院委任為傳理系教授,九四年獲頒贈傑出校友殊榮,為該校首位獲頒此榮銜的香港華人。九三年,她被列入亞洲成功人士名人錄。同年,紐約市政府將她與貝聿銘和馬友友共列為美國三十五位華裔文化先驅,並將該年的七月九日訂為「陳尹瑩日」。她為香港話劇團編導的《誰繫故園心》英語版本和《花近高樓》分別入選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社中國現代戲劇集和中國戲劇百年歷史上最重要的二十三個劇本之一。同時,她亦是一位畫家和設計師,其中一幅油畫《暮春的風采》被美國油畫家協會選為二零零三年全美最佳作品之一。而陳博士最特別之處,即她亦是瑪利諾修女。去年,她分別在紐約和香港舉行了進會金禧彌撒聖祭,以誌她以修女身份為教會服務五十載。
《帝女花》改變一生
陳博士回想七零年創立四海劇社的原因時,令筆者對四十多年前的紐約華埠加添認識。六八年,陳博士被修院派往位於勿街,即華埠最重要的街上的顯聖容天主堂工作。紐約的華人移民中心剛在那兒成立,她的主要工作是為青年服務。「當時美國剛取消了第二次排華法案不久,中國移民獲准將故鄉的家人申請到美國團聚。很多夫妻分開了二三十載,丈夫只拿着照片到機場接機,妻子則戰戰兢兢地跟一名近乎陌生的人走,在異國重新生活。當時華埠很少女性,亦沒有家庭、社區服務,她們成為異鄉孤客。」陳博士指出當時中國移民的其中一個問題。
該堂神父是愛爾蘭籍的蔣耀東,是全美國最年輕的神父。他請陳博士花六個星期探訪移民,認識社區。可是,單與新移民談話可滿足不了年輕的她。十天後,她告訴蔣神父她發現勿街的每個窗口都掛着不同宗親會的招牌,所以不宜再創社團,而是應該將這些社團團結起來。神父贊成她的建議,她趁着快將過年的好時機,連忙聯絡十個組織。那時候,陳博士一邊教導在工廠車衣的移民婦女裁剪,一邊將新移民最喜歡的粵劇《帝女花》改編為白話劇本。
「那次演出很成功,報章亦大幅報道。可是,我卻不知道原來犯了華埠中華公所的忌諱。公所由七個僑團組成,恍若華埠的市長一樣,很有權威的。在演出《帝》劇後,公所代表來找蔣神父,投訴一名年輕修女得罪了七大僑團。原來我在宣傳時說《帝》劇是由十個社團合作的,規模竟然比七大僑團更大型,令他們面子不好過,要所有報章和父老杯葛我們。蔣神父一力承擔,設宴致歉。我卻因為是女性,連『斟茶』也不容許。」
陳博士憶述當年在紐約演出的一件大事。「有趣的是,七年之後,華埠慶祝美國立國二百年,竟然所有僑團都邀請我主持其慶典。」《帝》劇演出還有一個改變了陳博士一生的故事。一晚,她在辦公室接聽電話,忽然來了因看到報章報道慕名而來的任伯江博士。他叫陳博士不要唸數學,並介紹她到哥大唸傳理。這就開始了她連續七年一星期在堂區工作七天、攻讀兩個碩士學位和一個博士學位的生涯。陳博士說若不是任博士建議,她便會繼續唸數學。
之後,她更與任博士成立「四海劇社」,因為她明白到在華人社會工作,一定要名正言順。所以,她若想繼續在華埠做戲劇工作,便一定要成立劇團。「四海」取其「四海之內皆兄弟」之意,正是表達兩位有心人希望藉着戲劇將五湖四海的戲劇愛好者聚在一起的願望。
成立劇團 傾盡心血
八六至九零年,陳博士返港,出任香港話劇團的藝術總監。她積極推動原創劇,自編自導多個劇本,將戲劇與社會和政治連結起來。她亦致力提升演員的形象,讓更多演員飾演重要角色和培育劇壇接班人。她的兩齣代表作《誰繫故園心》和《花近高樓》分別在她加入話劇團前和身任藝術總監時編寫,後者更是話劇團首次遠赴美、加三個城市巡迴演出的經典。「在那四年中,我同時兼任話劇團和『四海劇社』的藝術總監。每年我都拿兩次各一個月的無薪假期回美打理後者,《花》劇也是在紐約創作的。」
當她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重返紐約時,覺得華人社會已經與七十年代大為不同。當時亞洲經濟發展迅速,很多父母已經開始讓子女以藝術為專業。不過,美國的表演團體都是以全英語演出,來自中國的藝術家難以參與其中。因此,陳博士在九二年成立長江劇團。紐約州有四百多個藝團,長江劇團與別不同之處在於它同台演出時會出現多種語言,演員並不需要單以英語演戲。四海劇社是業餘劇團,但長江劇團卻是專業劇團,每個製作最少要演出三個星期,所以他們要到「外百老匯」的「99座位劇院」演出三至四星期。所謂「99座位劇院」,是因為全世界有志成為專業演員的人都雲集在紐約市,希望可以讓劇評家看到自己的演出寫下美評而一鳴驚人。為了爭取機會,他們寧願不取酬金。美國演員公會有規例,這類演出每場不可多於99個座位。演員們白天都靠當侍應為生,陳博士笑指紐約市內餐廳很多侍應都是演員。
「我們的演員也是要經過公開遴選才能參加演出的,任何人都同樣獲得相同的酬金,比一般『99座位劇院』演員所獲的車馬費多。我每次由總會駕車到華埠排戲來回時間達五小時,每星期排戲四晚,共綵排八星期。加上演出四星期和一些籌備的工作日子,我每次為了一個演出,都是這樣在路上來回三個半月,還沒有將綵排的時間和事前的準備工夫計算在內哩﹗這樣的日子,我連續度過了二十二年﹗」
除了戲劇工作之外,陳博士還要兼顧修會的工作。自她在九十年代初返美後,一直擔任瑪利諾修院展覽館創辦人和館長,負責收集修會在中國的歷史文物。陳博士很喜歡這項工作,因為她向來鍾情中國文化和文物,每年返港都盡量抽時間往內地城市觀訪。
二十二年來,陳博士每天都為長江劇團耗盡心血經營,所有人都知道Joanna Chan(陳尹瑩)就是長江劇團的靈魂和支柱,為何她會離開自己一手培育和正當茁壯的劇團呢?
「我是在兩個月內作出決定的。一二年的一天,我在駕車時,忽然想到自己的年紀。我創作了這麼多個劇本,卻沒有後人或門生將它們保存下來,我覺得我必須在有生之年安排好我的劇本。於是,兩個星期後,我在劇團的董事會的議程內加入了我卸任這個議題,表示我會在一年後離任。會上人人都大嚇一跳,但見我去意已決,只得請我多留兩年。去年五月上演我編劇和導演的《長恨歌》便是我的告別作。」
卸任總監 出版劇本
到底陳博士打算卸任藝術總監後為自己的劇本做什麼呢?原來她準備利用四五年的時間將四十個中英對照版的劇本出版成書。奇妙的事情就在她作出決定後接二連三地發生。首先,香港一位從事寫作的朋友跟她說﹕「你應該出版你的劇本,讓我來幫忙。」跟着,她的一位二十多年的朋友說﹕「你導的戲已經夠了,將你的劇團交給別人管理吧,你繼續寫劇本。我快退休了,我會做你的代理人,保守你的劇本。」
這位朋友給她的支持令她找到理由繼續創作劇本。還有,前年她回港為話劇團導演《中國皇后號》,她的一名五十多年前的學生前來捧場三次,並且對她說﹕「我會負責你出版劇本的所有費用。」
三樣事情都是為了將她的劇本保留下來而發生,所以陳博士很感激地說﹕「上天真的很疼愛我,讓這麼多人來幫我忙。」她出版劇本的過程亦比她想像中順利得多,現時已經完成了第一冊,她希望可以在今年六月出版,年底再出版第二冊。
雖然陳博士卸任的決意堅定,但她曾坦言擔心不習慣不再導戲的生活。「我在一三年排演倒數第二個劇《西太后》時,有一剎那我忽然覺得背脊涼了起來。當時我心想﹕『我四十四年來從沒有試過一天不用想着導演劇目,但我將會從此不再導戲,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樣活下去。』」去年七月一日,她離開了她創立的劇團,將它交給兩位聯合藝術總監和一位行政總監作「三頭馬車式」管理,唯一的連繫是掛上「桂冠導演」的銜頭和繼續為它籌款。「我會祝福他們,但不會理會劇團任何事宜。」
「不回望」是陳博士向來的風格。她曾帶領三個劇團,每次離開都絕不回望。「我關心的是如何撰寫下一個劇本或繪畫下一幅畫作,我的前面還有更多更令我興奮的事情等着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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