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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強調君子應有「仁愛之心」。 網上圖片
文：吳小彬
許多年前，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對我說，她理想中的老公，應該是和藹可親、雍容大度的人，應該是一個君子。
在不少場合，我們聽到不同的人們談起過君子。在大眾意識深處，在流行的觀念裡，君子是那種仁義、包容、不斤斤計較、不與人爭逐名利、敢於擔當、知書達理的人。人們把對男子的美好想像和願望，寄託在這種人身上。
揆諸歷史，「君子」一詞最早見於《易經》。《周易》中出現「君子」，說明周初就已習用。按語言學規律分析，商代甚或夏代即應有君子一說。
君子早期指貴族，後來成為士大夫統稱，為官者稱君子，平民稱小人。春秋末期，孔子對君子涵義作了一番新的轉化和詮釋，強調君子應有「仁愛之心」，應以仁義為本，應該是德行、修養和操守的楷模，小人則是追逐私利、貪圖浮名之人。自此，君子演變為道德學問修養極高之人的稱呼。
一個人如何成為君子，君子具備哪些特徵？孔子概括為「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我們逐個來看：「志於道」，「道」指天道、人道，天道是最高存在和理想境界，人道是天道在世間的體現，人應遵行人道，以接近天道。志於道就是要志存高遠，向着理想不斷求索進取。「據於德」，立志雖高遠，但要依據於德，德者，道德規範、為人處事之準則也。君子必須持守道德，任何情況下不可動搖，尤其不能為了名利物慾放棄操守。「依於仁」，做人做事的出發點和標準，仁是內心修養，心性之學，表現於外便是「推己及人」，對人有愛心，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游於藝」，藝在古代指禮、樂、射、御、書、數，孔子希望君子能文能武，多才多藝，生命要有激情，生活要有色彩。既有遠大理想，認真做事，又懂浪漫，有情調，人生充滿樂趣。
2013年，《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進行了一項在線訪問，題目是「當下社會還需要君子嗎？」共有3670人參與，結果顯示，85.7%的受訪者認為今天仍需要君子人格，但人們甚少在生活中看見這種人物，他們就像是傳說中的麒麟，人人知其神采，人人嚮往崇拜，卻總也不見他現身世間。不錯，這麼多年來，我們見過一些很好的人，一些道德、修行頗為高尚的人，但仔細品味，這些人不是這方面有欠缺，就是那方面有短板，總之不能達到我們心目中的君子標準，不是我們心嚮往之、苦苦等待的君子。
當然，這也不奇怪。君子的人格理想已樹立三千餘年，可檢索下來，這片大陸上有幾人配得上這個稱號呢？就說孔子，雖然他轉換和設定了君子的理想，並竭盡所能身體力行，雖然歷代統治者授予他一大堆頭銜，但他本人怕也知道自己並非夠格的君子。他所喜歡的顏回，也許是一個近乎君子理想的人，卻不幸早逝。後來者，如諸葛亮，已頗有君子風度，可由於攝政督軍，身上不免染了些血火，與君子失之交臂。王安石，應該是具有多種君子品行的人了，為推行新政不畏艱險，勇擔責任，銳意改革，可據說他不修邊幅，邋裡邋遢，這又與人們心中君子的儀表和高潔形象不符。蘇東坡，是一個頗為複雜的人物，他身上既有莊禪高蹈出世、優遊山水的願望，又有儒家入世進取、建業立功的追求，他的一些作品，即明顯帶有這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在自己的一生中，他將這兩種理想都盡可能踐行到某種境界，這恐怕也是後代許多人喜歡他的原因。我也很欣賞他，並認定他就是君子。文天祥，無可爭議的大英雄，大丈夫，傑出的愛國者，完美的君子。再往後，於王陽明、王夫之、黃宗羲、龔自珍、譚嗣同那裡，我們都能或多或少看到君子的風采，尤其是譚嗣同，寫出氣貫長虹的名著《仁學》，批判專制制度，1898年參與變法，9月21日，慈禧發動政變，「嗣同聞變，竟日不出門，以待捕者」，7天後，於北京菜市口英勇就義。在晚清那樣一個衰敗腐爛的時代，竟能產生這樣偉大的君子，真堪稱奇跡。惜乎，像文天祥、譚嗣同這樣的人，在中國歷史上並不多見。
正因為這種人少有，君子作為人格理想，才更成立，更值得推崇，理想之為理想，不正在其難以達到、難以實現、永遠激勵和鞭策着人嗎？如果我們將完備的君子設為一百分的話，那麼許多人能達到七、八十分，就已經相當高明，非常了不起，庶幾可被視為君子了。
君子並非必是文化大師，也不必非要才藝非凡，更與是否權高位重無關。與一些現今具有高級職稱、且做着不低級別的官職的人相比，我早年在工廠期間的一位工友，倒更像是君子。他姓張，比和我一同進廠的工人大幾歲，雖讀書不多，可技術一流，並通情曉理，如同大哥一般照顧我們，有些活手把手地教，耐心講解，還常提醒我們跟車間不同的人打交道要留意什麼。後來他調到了別的工廠，不久我也離開了，時光荏苒，30多年過去了，我居然沒有再碰上一位比他更像君子的人。
君子的人格理想，如今仍意義不凡。特別是在權力沒有受到有效約束，很大範圍內仍然可以肆意妄為，導致道德大面積毀損，許多人不得不投其所好，不得不隨波逐流之時。君子理想告訴我們，要立身正道，堅守信念，「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為做義人、善事，受到打擊、遭受厄運，有時在所難免，不可畏懼退縮，不可丟棄正義，不可同流合污。有一種君子理想高懸在上方，火炬一樣照耀着萬千眾生，顯現出某些人的醜陋、卑劣、猥瑣，也展示出一些人的自私、狹隘、怯懦，鼓舞着心地善良、秉性正直的人，照亮他們前行的路。同時，也讓那些卑鄙小人心有忌憚，不敢過於放肆，不致為惡太甚。
我常想，每一種文化，在抵近存在本質並指導人生的意義上，最後都會凝聚成一種人格，都會在其代表人物身上結晶為精神，轉化為意志，體現為品行。這種人早晚都將覺悟到自己的存在意義，聽到並領受賜於自己的天命，他們會以自己的心身、尊嚴和全部熱情，擔當起民族文化衣缽傳人的責任。就中國文化而言，我們可以在蘇東坡、文天祥、譚嗣同等人那裡，看到代表中國文化仁義、深邃、寬廣、堅韌的君子理想化為一種偉岸的人格，這種人格薈萃了中華文明最精彩、最榮耀、最值得驕傲的部分，「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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