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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冀平
電影《智取威虎山》金雞獎獲九項提名，導演徐克獲最佳導演，使我想起來另一部《智取威虎山》，另一位導演。
一九五八年，小說《林海雪原》問世，創立北京人藝的四大巨頭之一，書記副院長趙啟揚，特別有政治頭腦和藝術眼光，馬上組成一個寫作班底，很快改編為話劇本，導演為焦菊隱。演員陣容強大，童超扮演楊子榮，他的弟弟童弟演少劍波，座山雕是鄭榕，定河道人是英若誠，白茹是胡宗溫。焦菊隱強調「舞台就是舞台」，「觀眾要看的是戲」。排練少劍波夜審「一撮毛」一場，生活中的審問，是面對面的對峙、觀察、判斷，但在舞台上，如果一個面對觀眾，另一個就得背對，或者兩個都側對，觀眾都看不到人物交鋒時的內心表演。焦先生不拘泥於生活真實，他給演員安排調度時說，這段戲我們學習京劇《玉堂春》的「三堂會審」，台上演員都面向觀眾，看了這麼多年，沒有觀眾提出來這不符合生活真實，只要情節合理，表演到位，觀眾就會被劇情和演員吸引，這就是藝術的真實。數年後，這個舉例被激烈批判。
還有一段戲，楊子榮在威虎廳面見座山雕，當土匪取下他的蒙眼布，他沒有觀察環境判斷敵情，而是面對觀眾，背對座山雕，向觀眾展示他的鎮定和心態。座山雕和八大金剛盤問時，他也沒有背對觀眾回答，而是在舞台上穿插，邊走邊答，觀眾可以看到楊子榮的機智和膽量，被劇情緊緊吸引。話劇《智取威虎山》一舉成功，連演七十五場，深受歡迎。
八年後文化大革命，八個樣板戲中京劇《智取威虎山》劇本、場面、調度很多取自北京人藝的版本，尤其是焦菊隱的導演手法。一九六四年，文化部在北京舉行革命現代京劇觀摩演出，上海京劇院演出革命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場刊上寫道：「根據小說《林海雪原》並參考話劇《智取威虎山》改編。」
離奇的事在後頭。一九六四年七月，北京人藝突然接到緊急通知，為全國京劇觀摩團演出《智取威虎山》，這齣戲已經很久不演，接到任務後緊急排練。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這次演出是江青安排的，作為「反面教材」，因為戲中情節「正不壓邪」，要當場批判。聰明人說，把戲改改再演吧。焦菊隱回答：「一點也不改！」文革開始了，這件事成了焦菊隱「對抗革命樣板戲」的一大罪證，同時也是被打倒的書記趙啟揚的罪名之一。在批判會上焦先生說：「一點不改是我決定的。」趙啟揚知道後，淚水盈眶。
哪是要打倒一齣戲，批判一個導演，江青作賊心虛，「偉大旗手」的樣板戲不可有抄襲之嫌，更不能抄襲留過洋，公認有高超藝術水準的焦菊隱，把你打倒打死，再踏上一隻腳，就死無對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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