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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市原來在前山附近的「中山紀念亭」重建後貌。作者提供
韋 剛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欲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李白．下終南山）
人生的路已走過不短了，回顧去日，故鄉佔了小小的部分。村名翠微，好一個雅緻和綠色的名字，地處珠江三角洲繁囂地段，離鬧市澳門僅5至6公里，可以閒庭信步往返。日寇侵華香港淪陷時我曾勾留數載，並不覺得有山巒綠樹之趣，反而是村前鋪着黃沙的石歧至澳門關閘的「歧關公路」，車輛經過時揚起沙塵瀰漫，滿目迷濛。不過，住慣了香港的石屎森林，有機會一享鄉村靜巷，也很欣賞雞聲茅店月的風味。
翠微村原屬香山鎮。香山得名自鎮內五桂山上的「異花」，據說此乃可發清香的蘭花。1925年因紀念生於翠亨村的孫中山先生而改名為中山縣。1952年又將濱海地帶另劃為珠海縣，翠微村也歸其管轄。但我卻對香山此名無限依戀，往往自稱為「香山耕夫」。
香山縣內有五桂山和它的分支鳳凰山，這並非崇山峻嶺，在地貌上說只不過是幾個泥丸。海拔三百餘公尺，較諸香港太平山的五百餘公尺還要低矮。只不過，在這片珠海口沖積土上，這算是可供登高望遠的勝地了。淪陷時期，在那山脈中養育着一支頑強的抗日游擊隊，與日寇和偽軍多次交鋒，而且還在境內主動出擊，重創敵人。從這山脈再向南，地勢愈來愈低，到了珠江分支的河叉出海口就是鹹淡水交界的「沙田區」。最近海的沖積土，在不同的潮汐期間尚可見群魚暢泳，故稱為「魚游」階段。北上一點，沖積土較厚、較高，南飛的候鳥例如某些鶴類可以站在此地啄食游魚，這階段稱為「鶴立」。又再北進，土層較高，水較淺，鴻雁亦可在此棲息，這階段便稱為「雁企」。到了土層更高的地段，鹹水影響較少，土地上開始長出野生植物，此時便成「草埗」，可以築圍成田，引水洗鹹之後便可逐漸變成耕地。滄海桑田於此變成演變的事實。今天農產碩果纍纍、金穀豐收的珠江三角洲魚米之鄉就是這樣衍變而來。
我的故鄉翠微由於地勢較高，所以沒有大面積廣袤的「沙田」，反而在村落居屋的後山雜樹繽紛，稍有一些蒼翠色彩。村內長條石板鋪設的里巷，房舍大半是青磚玄瓦，大戶則有麻石牆裙，氣象不同。我和鄰近的小友早上趁着晨曦出門，經過街市，走出村口。在幾株環抱的大榕樹下，成群的載客單車聚在一起「打牙較」，一邊待客。樹下還有一座長方形的四柱琉璃瓦亭，面積約三四十平方，村民稱之曰「蓮花亭」。近年返鄉，見原地矗立的已改為另一建築，格式仍似從前，只不過更見堅實壯麗。亭柱楹聯陰文隸書：「梓捨善承歡大孝終身綿愛日；棠蔭堪託長留紀念紹歌風。」亭額灰塑陽文隸書「楊公亭」，亭內復懸一匾註明建於1988年6月，裔孫楊鐵樑重修。查原亭於1984年被颱風吹毀，鐵樑鄉賢（曾任香港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及參選第一屆行政長官選舉）將其維修改建，並以此紀念先人，鄉人亦得此以庇風雨。
我們出村後便踏上黃沙撲面的歧關車路。村中有鳳池小學，那是百年老校有悠久歷史，小學畢業後要升中學，那就得離村覓校，北上翠亨（孫中山先生故鄉）或縣城石岐均有中學，但那時民窮且交通不便，鮮有遠征到那兩地的。就近可以去二三里外的前山，那兒有所初級中學，開辦初中三年級。如果天朗氣清，晨早作一次半小時多的步行返學確是不錯。快到前山城牆時，路旁有頗為簡陋的磚木結構四柱正方形亭一座，名為「中山紀念亭」。據史載：1912年4月孫中山先生在辭任臨時大總統職，南下周遊宣揚繼續革命道理。5月27日返鄉，在前山出席萬人歡迎大會並作演說。會後鄉人建議建亭留念並請中山先生奠基。可惜，翌年新建的紀念亭被颱風吹毀，1923年重建，歷經數十年至前山及翠微俱被劃歸珠海縣管轄，歧關車路亦因改革而須改道，亭不得不稍作遷移。1986年珠海市人民政府主持重新修建，中山紀念亭便以新貌出現，建築較前者更為莊嚴宏偉（見圖）。全國有多處紀念孫中山先生的亭子，但珠海市這座是唯一具有中山先生親手奠基歷史的一座。
翠微因為地近濱海毗鄰澳門，故鄉人很多出外謀生和接受當代教育。鄉賢韋德是1911年黃花崗起義七十二烈士之一。韋愨1920年便在美芝加哥大學獲博士學位，回國後參加文化教育工作，投奔革命事業曾任蘇皖邊區副主席，新中國成立後曾任教育部副部長。另一著名教育家韋卓民早在1918年便在美哈佛大學修畢博士學科要求，然後於1929年再去英倫敦大學獲博士學位，回國主理華中大學，解放後改為華中師範學院。反右及文革時受批判及迫害，終於1976年。
我雖然沒有在翠微長期逗留，但幾年的印象她都給我一個純樸和敦厚的感覺。石板街和青磚牆雖然冷冰呆滯，但其中帶來和蘊藏着的鄉情梓意卻聲應氣求。直到今天，當我在香港聽到了一位陌生人帶着鄉音，我都會不避冒昧地問他盛鄉何處？而往往我的估計是正確的。
珠三角和全國一樣在飛速地改革前進，翠微周邊已經矗立起高樓和廠房，村子本身卻仍像套中的老人，保持着百年的面貌，成了典型的「城中村」。而且，由於原居民大多已離鄉別井，剩下的老屋祖業只有少數有老人守護，而不少民居已經由外來的商人或民工租賃。這些流動而又活躍的人口增多，帶來了飲食娛樂事業興旺。如果上網一看，翠微有時竟然被形容為燈紅酒綠之區，使我莫名詫異。
其實，這也是古老的鄉村遇到的保育或發展的普遍問題。在高速發展的地區，百年老村既逐漸失去了原居民的關注和留守，那孤獨的殘舊村落如何在那轟天動地的環境中遺世獨處？珠三角著名的歷史城鎮南（海）、番（禺）、中（山）、順（德）等，現在憑着水陸交通的現代化、高速化已經打成一片，無分彼此，「城中村」就如同鶴群中的一隻小雛雞，怎能投入這大集體？「一帶一路」更促進了這些濱海城鎮的發展，珠海市的重要性會愈形明顯，她將會成為這紐帶中重要的海陸空的一個中轉站，翠微這古老的鄉村，也將會成為紐帶中一瓣蒼翠如碧的翡翠指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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