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空間：高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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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一見「高票」都低三下四，因為「高票」能聚財。 網絡圖片

白頭翁

「高票」沒標準，票友圈裡認可即高。京劇道白：高出一丈為高，高出一指亦為高。

錢六爺是前門大柵欄一帶小有名氣的「高票」。吊完嗓，溜過彎，趟�荓a有台上老生步調的方步進永春茶館。錢六爺家境不寬裕，人們尊敬他是因為他是「高票」。錢六爺三六九才進茶館，進茶館也只是點一壺「高沫」。但錢六爺在票友中被高看一眼，沏�蚨捘閉K，點�茪p八件的爺也得先站起來給錢六爺拱手。票友，一口的京戲京白：「錢六爺數日未見，可忙可好可清閒？」錢六爺拖�茖吤敓嶺絞竣W去：「承蒙爺的關心惦記，一切安好！」真有些余派老生的道白韻味，有懂的票友聽出「余味」會叫聲好。

但凡是茶館一見「高票」都低三下四，回頭高聲高腔：「沏一壺新到的剛開封的西湖龍井！」因為「高票」能給他聚財。

「高票」不俗，現在十個博導教授恐不到其腰。

錢六爺清口、吮茶、品茶、吐香、深吸，才用眼神招呼茶館內熟悉的票友，放蓋碗，然後清咳一聲，半是長噓半是嘆，票友懂行。皆知此乃戲台上的「叫板」，好戲開始了。

錢六爺不愧「高票」，「高票」講究「互動」。

問：「唐老闆的《捉放曹》都聽過吧？」唐老闆指老生「唐派」創始人唐韻笙。見到眾人紛紛點頭，才徐徐道來，其中陳宮有一段唱腔「一輪明月照窗前」，六爺手敲�荇酯情A打�茠O唱了一句「一輪明月照窗前」。唱得高、亮、寬，不愧「關外麒麟童」，「關東伶王」，錢六爺學得真到位，「高票」是也。錢六爺食指中食擊打桌面的節奏一變，「聽過《文昭關》吧？伍子胥也有一段唱腔」，一聲咳嗽，有票友熟悉這齣戲，還用嘴擺開「場面」，錢六爺說伍子胥也有一段「一輪明月照窗前」。錢「高票」用手在頷下一捋，那是擺「髯口」，然後又學了一段奚嘯伯的唱腔，唱得也真是委婉細膩，清新雅致，如訴如泣，如醉如歌。票友都聽出味來了，張狂得齊聲道好！最後錢「高票」站起，托茶如托印，撩衣如撩袍。傢伙器鑼鼓點用嘴打起來，又唱了一段《清宮冊》中寇準唱的「一輪明月早東升」，是楊派楊寶森的唱段，錢「高票」學得惟妙惟肖，神韻俱在，尤其是那拖腔，一波三折，一折三回。當唱到「我好比哀哀長空雁，我好比龍游淺沙灘，我好比魚兒吞了�u線，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四句唱，四個好比，唱出伍子胥那時那刻的心情，是楊派的經典唱段，讓茶館幾乎「爆館」，讓票友好生過癮。

「高票」還有「高招」。

他就接�蚆螃虜抸艇~，台上台下。三杯清茶過後，錢「高票」說一段台上趣事。說楊寶森當年扮伍子胥，是「大軸」戲，那天楊老闆�蚢窱t了，就在後台打了個盹。沒人敢喚醒楊老闆，直到前台的催人鑼鼓打成一個點，楊老闆才猛然醒來，趕快扎靠換裝戴髯口，撩帳登台，才在台口邁出三步，下面的觀眾就鬧上了，「通」聲不斷，有的甚至直喊要退票，這叫「炸園子」，後台慌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楊老闆也納悶，戲是熟戲，詞是老詞，還沒開口，怎麼就被「炸」了呢？三步之內，楊老闆發現是髯口掛錯了，伍子胥年輕時應為黑鬍鬚，一口黑髯口，慌中出錯掛的是灰白髯口，台下的戲迷幾乎一水的票友，其中不乏「高票」，這齣戲看過至少十幾遍。幾乎人人都能唱幾段，這麼大的「婁子」，忍無可忍，此時不「通」（即喝倒彩，老戲園子中謂之「通」），何時「通」？說話之間三步之外已到了台口，要麼趕快「敗」回後台，那就「認栽」；要麼「救場」，壓住這台下的起哄。楊老闆「亮相」、「起霸」、「趟馬」，一連串的動作真叫絕活，漂亮。緊跟�茪@聲亮堂堂的長嘆，拖�茠曭羉羉曭漣嶺窗A此謂「叫板」。喚起琴聲。楊老闆迎琴和板先唱了兩句台頭戲：「夜行曉宿催馬狂，風餐露宿心發慌。」有板有眼這一唱，如石破天驚，場內立即鴉雀無聲，站起來的趕忙悄悄坐下。後台的人從龍套到老闆都長出一口氣，園是「炸」不了了。楊老闆真不愧是角兒。

錢「高票」錢六爺對楊老闆是佩服得頂禮膜拜了。錢六爺興奮得臉漲得通紅，頭上冒出霧氣，人中都激動得亂顫。救場如救火。錢「高票」微微把茶桌一敲，多少角兒都折在這種小事上，戲台之上無小事，在戲台上跌倒就一輩子爬不起來。緊跟�荂A楊老闆西皮快板，唱出四句定場詩：「心中焦慮怒氣沖，熱血沸騰實難平。舉目四望刀割肉，青絲何時染秋霜。」這回叫好之聲差點「炸」了園，難得的是後台的叫好聲也聲貫戲台。台上台下一齊喊好，這在戲園子裡絕無僅有。楊老闆啊--錢六爺把右手大拇指高高挑起。

講得真生動！「高票」就是「高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