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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句》，蔣一談著，新星出版社2015年11月出版
－－讀蔣一談《截句》
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有言「每個人在內心都是一個詩人」；魯迅也有名言「凡人之心，無不有詩」。某文學刊物曾發表過著名詩人北島的一首詩，題為《生活》，全詩只有一個字--「網」。簡簡單單的「網」字，把生活中那種錯綜複雜、千絲萬縷的關係準確地表現出來，它既「藏」又「露」，「藏」得含蓄，「露」得灑脫。毋容置疑，詩歌是小眾的事業，卻關乎大眾的心靈。
曾以《伊斯伍德的雕像》、《魯迅的鬍子》、《赫本啊赫本》、《棲》、《廬山隱士》等短篇小說集為人們所熟知的知名作家蔣一談，轉而創作詩歌，出版自己的首部詩集《截句》（新星出版社2015年11月第1版），打開玄想的門窗，「截天截地截自己」--他創造性地推出「截句文體」，這一舉動無疑為當下內地低迷的詩歌寫作和閱讀生態注入了一股別樣的新鮮血液。■文：潘啟雯
現代人所需要的「殘缺詩意」
詩者，就像西南交通大學中文系教授、現代知名詩人柏樺在《現實》中所言：「長夜裡，收割並非出自必要/長夜裡，速度應該省掉。」在一個以快為美的時代，慢下來，是對心靈的挑戰。「截句是一種絕然和坦然，是自我與他我的對視和深談，是看見別人等於看見自己的微妙體驗，是不瞻前、不顧後的詞語捨身，是抵達單純目標後的悄然安眠......截句，截天截地截自己。」顯然，蔣一談的「截句」也是在「以快為美」時代裡，尋找另一種「自我與他我」的心靈挑戰和修煉。
其實，「截句文體」的命名或許有些偶然。據蔣一談在名為《截句，一個偶然》的「後記」中交代：2014年秋，蔣一談在舊金山的路邊發現一家中國功夫館，透過窗玻璃，看見了李小龍的照片，但因聚會時間臨近，他很快離開了。2015年的春天，蔣一談回到北京，在家裡午休的時候，於半夢半醒間恍惚看見了李小龍的影子，他猛然清醒，好像被一束光拽了起來--李小龍創辦了截拳道，截拳道的功夫美學即追求簡潔、直接和非傳統性。蔣一談由此想到了「截」這個詞，他隨之想到，這些年寫下的那些隨感，或許可以稱之為「截句」。
眾所周知，截拳道的閃身與現身，蘊含着力量在輕與重之間的協調和轉換。將截拳道上升到「技」（功夫）與「藝」（遊戲）合二為一的層面，那正是道家的灑脫和禪宗裡的狂禪。而蔣一談創作的「截句文體」，比俳句更自由，更有現代精神，或者說更具存在感和現世感，承載着現代人之間能夠感知到的彷徨感和不確定感。這些截句，不也正是現代人所需要的「殘缺詩意」嗎？
那份幽微的或澎湃的觸動
美學家李澤厚認為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優秀的詩歌也一定是值得反覆咀嚼的、富有意味的形式。蔣一談創作的「截句文體」，不僅值得反覆咂摸咀嚼，而且耐人尋味，填補了當代中國短句詩歌寫作的空白。
「截句不能超過四行，超過四行即為短詩」--這是此本《截句》詩集的特色和亮點。137首截句，確實沒有一首超過四行，與《道德經》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傳遞的理念相映成趣。換言之，沒有「一」，便沒有一切，「一」是開始，也是往復的終極。「三」生萬物之後，「四」便是萬物之一，而這個「四」必須適可而止，否則便會奪走前三句所呈現出來的獨特味道。
「長亭，短亭／一個漏雨，一個漏風」；「這悲傷的河流／南岸是亂石／北岸是堆雪」，這些來自純真鄉土的基調，微泛着淡淡的憂傷。當然，在「漏雨」和「漏風」、「亂石」和「堆雪」的淡淡哀愁裡，因着強大的信仰為其支撐，讓人依然可以看到，有着悲憫情懷的詩人，骨子裡滋生着愛與樂觀。
在這支離破碎的現代語境裡，詩人與其說重新命名萬物，不如說是首先重新命名自己、定位自己。「只有認命/才能保有尊嚴」，在現實生活當中，冷靜地面對，讓人在絕望中拾取希望，也是一種了不起的生活方式。「我不想跑了/我覺得步行也能把我/帶到接近彼岸的地方」，詩人或許是在以自己的人生經歷，苦苦地求索着精神的另一種向度，為人的生存和命運，尋找着靈魂的新證據。「幾年前，我殺死了自己/現在的我是一個逍遙法外的逃犯」。只有這樣，詩人的境界才能夠達到自我超脫、與眾不同的極致。「如有來生/我願做一名採夢人」、「藍色是我此生/最大的窗戶」，夢想、坦蕩和光明，讓詩人的語言保持堅韌的穿透力和個性化的抒情本色。除此之外，在蔣一談的心底裡有時也可見隨着生命延展的抒情，時刻呼嘯着鮮明、智性的獨特行吟--「我想脫下影子/影子也想脫下我/我們同時摔倒在地」、「如果還是一個年輕人/我定會和我的影子結一次婚」。
在《截句》裡，蔣一談還巧妙地運用比喻、象徵、想像、通感等手段把人的情感嫁接到客觀的物象上，使主客高度統一，造成「一切景語皆情」的藝術境界，使人們司空見慣的平凡事物無不洋溢出盎然的詩意。例如，「月亮滑入大海/偉大的默片」，在詩人的眼中與筆下，世界靜默如謎，並有一種特別的生命力。而詩意在「夢幻和真實」的自然流淌中「汩汩而出」，清新而淒寂，婉曲而綿延，虛幻而真實，真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道是無情更有情」。又如，「推窗遠望/遠山即遠古」，透過「窗」和「遠山」的意境，渲染出濃烈的愁緒。再如，「鳥伴侶在枝頭吵架/聽不夠啊聽不夠」，這就是詩人將詩意--對夫妻之間的「磕磕碰碰」生活，巧妙地寄寓於物、象、聲等諸多客觀景物之中，營造出景醉情迷，悅目爽心的境界，讀來猶如雲中望月，霧裡看花，韻味無窮。
此外，類似「水不在意自己的年齡」、「人到中年小說始」、「雨打芭蕉/芭蕉很煩」、「沒有閃電/夜空如何跳舞？」、「仙人已離去/半仙到處飛」、「她跳下懸崖/瀑布停止了呼吸」、「火焰慢慢熄滅/這是火焰的謙卑」、「在屋裡久久獨坐的人/可能會被愛餓死」......這些截句，由「極簡」的文字排列組合幻化而成，卻恰而形成了大大的「留白」--那份幽微的或澎湃的觸動，正如哲學，雖然看似「無用」，卻能指導一個人開拓內心的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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